“没想过要考艺校之类的?” 钟漱石能想象, 十五岁的小孟葭站在台上, 穿白色的礼服裙, 脸上是那副严阵的神情, 小大人一样可爱。 她摇头,“外婆说这些东西,闲时陶冶性情就够了,我也不是这块料。” “你外婆把你养得很好。” 孟葭的声音低下去,“嗯,她吃了很多苦,因为我。” 想到外婆,她心里又是一阵羞愧。 要是老人家知道,自己瞒着不肯回家,不是因为学习,而是为钟先生,不知道要怎么难过。 明明出来前,她还答应外婆,不再和钟先生来往,可谁都料不到,一步步的就到了今天。 她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呢,你本来想干什么?” “在柏林,继续研究晦涩的哲学,也许带两三个学生。” 钟漱石语气踟蹰,不知道想起什么,也许是留学那两年,不被打扰的岁月。 孟葭点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个学者,很浓的书卷气。” 那时她就想,他应该是个哲人的,在孕育文明与知性的校园里,和学生们促膝交谈。 但无从选择,也没办法更改的家世,把他打磨成一个沧海横流的商人,衣上征尘杂酒痕。 他不信,“胡说,你那个时候,坐在你外婆身边,都不敢看我。” “哪有一见面,就总盯着客人看的,多不礼貌。” 钟漱石哼笑了一下,“你现在也不大看我。” 孟葭翻身起来,盯住他的眼睛,“我怎么没有看?” 钟漱石伸出只手,一下下揉捏着她的后颈,“嗯,你看,我给你计时。”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还没有数到五,孟葭就俯低下去吻他,她宁肯做这些,浮于表面的亲密举动。 好过原地待命的,看着那些破绽百出的爱,潜伏在内心深处,快要生长出绿苔的情愫,从眼睛里跑出来。 后来有一年,情侣间对视十秒的小测试,在网上火起来的时候,孟葭总是会想到这个夜晚。 然后深吸一口气,停下手上正进行的功课,静静发一会儿呆。 她是五秒都不到的人呐。 快到七月中旬,孟葭才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她到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张妈一锅鸡汤从早吊到晚,熬到骨头都拆架。 孟葭端着一小碗热汤,坐在厨房里喝,舌头都被烫麻了,还递给张妈说再来一碗。 黄梧妹摇了摇扇子,靠在旁边看她,“你在学校冇汤饮啊?” 她接过来,又吹了吹,“汤是有,张妈独一份的手艺,那就没有。” 黄梧妹笑说,“期末考试怎么样,笔译过了吗?” “第一咯,我书翻好几遍的人,三笔出成绩好慢的。” 孟葭吸着汤回,滋溜滋溜的,惹得张妈发笑。 她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为了避免外婆起疑心,手机一直都放在房间里。 为此,经常错过钟漱石的电话,都是到了半夜,做贼似的把窗子都关好,再给他回过去。 有时候很晚了,钟漱石那边还喧哗着,一听就知道,身边综了一帮公子哥。 孟葭也催他,“还不回去休息吗?不上班啊。” 钟漱石抽着烟,长吁短叹,“我都失眠多久了,一个人住,床都冷冰冰的。” 她好笑道,“以前你不是一个人啊?现在就不行了。” 他搭了腿坐着,朝外边吐一口烟,“见笑,以前是没尝过味道。” 孟葭听他的声音,打烟酒里浸出来的粗粝感,就猜得出,他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示人。 不管在多么吵嚷的环境里,钟漱石安静坐着,手边燃一支烟,身上总有种不问红尘的清绝。 孟葭只好说,“我很快回去了,好吗?” 他一咏三叹的,“不好也得好啊,我们遵纪守法一良民,也不能去抢人。” “......” 她有时候也陪张妈去买菜,走到海鲜市场,还没进去就先捂住了口鼻。 孟葭连忙说,“我还是在门口等你,这味道冲鼻子。” 张妈笑,“你现在讲话,越来越像北京人了,也更娇气了。” 她站在市场门口,怅然若失的想,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都是被他惯的呀。 孟葭是八月底回的北京。 订了最早一班飞机,她想赶回去,给钟漱石过个生日。 他的生日是八月份的最后一天。 孟葭在电话里,告诉钟漱石她订了二号的机票,他也没疑心。 所以下午出机场时,也就没人接她,孟葭赶时间,直接打车到了西郊。 北京不如广州那么热,但空气里的干燥,让孟葭觉得脸紧绷绷的。 园子里站着两个阿姨,她们分散开来,在清理湖面上的落叶。 孟葭冲她们笑一下,也不必问关于钟先生的事,因为谁也不知道。 她放下行李箱,先去二楼冲了个凉,找出条睡裙来换上。 不知道他们这边,过生日什么繁复规矩,孟葭是一碗寿面就够,太难办她也不会。 孟葭先订了一个小蛋糕,送达时间选了晚上六点。 随即,她站在厨房的中岛台边,开始准备起煮面的配菜。 冰箱里材料不少,孟葭选了几样切成丝,有黄瓜、胡萝卜和芹菜。 孟葭放下刀,给钟灵打电话,跟她打听寿星的行程。 她接了,只是声音很小,也没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叫二嫂。应该是有长辈在身边。 “孟葭,怎么了?” 她顿了顿,“喔,没事。想问下你和你哥在一块吗?” 钟灵说,“在,今天他生日,我爷爷说虚岁三十,也算正日子。非要大办。” 其实场面不算很隆重,他们这样的门户,也不可能真敲锣打鼓。 只是借生日的由头,和本就亲近的那几家,再加深一下感情。 孟葭有些失落的,“那他今天,肯定没时间了?” “看宴席什么时候散,有事啊?你不是还在广州吗?” 她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没别的,我想跟他说句生日快乐。” 钟灵嗐了一句,“还以为什么大事,一会儿我帮你说!” “不用,我晚点再给你电话吧。” 孟葭放下手机,定了定神,仍旧切她的菜。 就算钟漱石不吃,她自己也要吃晚饭呀,煮个面又不费事。 但心事重重的,孟葭一下没注意到,食指切了道口子。 她忙拧开水龙头,放到凉水下冲了一会儿,含在嘴里去翻医药箱。 晚宴开始前,钟漱石换好了衣服,坐在休息室里,外头往来恭贺声,不绝于耳。 他扯松了领带,从桌上摸了包烟,身体往后倾倒,散漫地靠在椅背上,抖出一支,偏过头点燃。 室内冷气开的很足,他只抽了一口,冷白腕骨就搭在椅子扶手上,由它静静的烧灰。 钟灵也趁机进来,她穿了条粉色蓬蓬裙,衬得皮肤更白了,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她用手掌扇了两下,“总抽什么烟?难闻死了。” 钟漱石掸下烟灰,挑眉问,“有谁请你进来?” 钟灵好比拿了尚方宝剑,“您要是这个态度的话,我就不帮你的心尖子,也就是孟大美人传话了。” “她有什么话要你传?” 他吁口烟,吊起一双眼睛,目光深沉的,唇线抿得很紧。 钟灵撑着手坐下来,“当然有,今天不是你生日嘛。” 她喝了口水,还没咽完就说话了,“你也是的,那么抹不开面儿啊?就让孟葭早点回来,又怎么了!” 钟漱石斜她一眼,“一个大男人,为过生日这种事开口,像什么话。” 这头话音刚落,他伸长手臂,把烟送到水晶缸边,敲了敲。 就看见沙发那端,钟灵从背后拿出手机来,她说:“听见了吧孟葭,他不要你给他过生日,还说不像话。” 孟葭长长的,托着尾音,哦了一声。 钟漱石这才抬头看人,不自觉的弯唇角,在烟雾里眯了一下眼。 他招了招手,“拿来。” 钟灵老老实实递上,“给,先说好,孟葭本来是找我的。” 钟漱石没理她,直接发话,“不是说二号回来吗?” 孟葭盯着那锅豚骨汤看,砂盖突突直跳,“那我就不能骗你一次嘛。” 他勾起一侧的唇,笑了下,“就那么记仇啊你。” 孟葭问,“你今天是要住大院,不回来了吗?” 钟漱石立马瞪钟灵,“这是谁告诉你的?没有的事。” 钟灵忙摆手,“我只是随口胡猜,她非当真的。” 孟葭忍住了笑,她八分故意,“那你就会回家咯?” 他抬手看一眼腕表,估摸着时间,“可能还要等久一点。” 她打了个哈欠,“看我心情,也许先回学校。” “敢!” 钟漱石挂了电话,把手机扔还给钟灵,问客人都到了没有。 钟灵接稳,“你干嘛?现在就迫不及待的,要走啊?” “走什么走?都没开始。” 钟漱石说着,边往门外去了,立在钟文台身边。 老爷子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在和吴骏的父母说话。 他爸爸是新贵当道,前几年都还默默无闻的,一下子提到了要职。 包括吴夫人,年逾五十的容貌,也如三十好几一般精致,连眉梢都透着精明气。 钟文台起身说,“好了,人都到了,进去用些便饭。” 钟漱石对吴家人点点头,扶了老爷子进门。 跟在身后的吴骏,被他爸爸训了句,“你外头那个女朋友,非谈不可是吧?” 吴骏啧了一声,“您怎么又来了?不说好了,结婚前,我会处理掉的。” 他爸瞪着他,“你最好给我处理的干净一点,别留什么祸患。” “放心吧,她也不是惹事的人,听话着呢。” 这顿饭一直吃到九点多。 钟漱石左推右挡,还是架不住众人盛情,被灌了不少的酒。 那些公子哥们,都是擎小儿跟着大人,在酒桌上泡大的,劝起酒来,真叫个招招见血。 等送走了钟文台,他才上车,往后座上一靠,吩咐老孔,“回西郊。” 孔师傅刚从园子里出来,“是,孟小姐都来好久了。” 立秋后,夜来风凉,钟漱石虽是酒酣耳热,被冷风一扑,顿时也清醒了不少。 他扯开领带,伸手捏了捏眉骨,“她一直在做什么?” 老孔摇头,“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在煮东西。” 钟漱石哂笑了下,她一个推倒油瓶不扶的人,会做什么菜?不把手烫着就谢天谢地了。 他下车的时候,孟葭那锅高汤才算功成,按照菜谱说明,她是严格把控了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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