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葭拼命的摇头, 说没有,我放得下, 我能放下。 等她从梦里惊醒时, 舷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她问空姐要了一杯水。 她端着杯子, 心里有一道声音讥笑自己,梦里还在说谎。 可那又怎么样?连只是在写给自己看的日记里,人们都会有所保留。 所以,这条路选对了吗?孟葭想,应该不会有错吧。 但想起钟漱石在机场,目送她过安检时隐忍不发的脸,和告别时沙哑的嗓音。 孟葭捂着心口,觉得快要喘不上气了,吸每一下都很艰难。像溺水后刚上岸的人。 空姐走过来,有些担心的问她,您需要帮助吗? 她摇摇头,“我只是想到我男朋友,没事。” 在北京的时候,孟葭从没这么叫过他,对外她只说钟先生。 再要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孟葭也不会再回答,一笑置之。 她不想给钟先生添麻烦,将来他还要结婚的,能少点人知道他们的事,也就少嚼舌他一句。 不是孟葭觉得,他们在一起是犯了什么王法,他疼她,她不止敬仰他,也爱他,但不知深情底里的外人,只会认为是一场权色交易。 毕竟,就算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日常见着的,例如贺沂蒙和赵宴,背起人来,都不知编排的有多难听。更何况是局外人。 她晓得堵不住攸攸之口,也仅能用这样势单力薄的法子,尽量撇清和钟先生的关系。 现在走了,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当着旁观者的面。 人性的暧昧之处,往往就在这点上。 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些掩埋在断壁残墟的真心,才肆无忌惮的跑出来。 飞机抵达希思罗机场时,伦敦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孟葭正排队拿行李箱,一名穿豆绿衬衫的男士走过来,问她,“您是孟小姐吧?” 在环境嘈杂,耳边充斥着各国语言的大厅里,他一口流利中带京腔的普通话,让孟葭觉得诧异。 尤其他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照片。 她懵懂的点头,“是,您认识我吗?” 只身在异国,面对陌生人总是有些怕,孟葭不自觉攥紧了手机。 那名男士笑了笑,“你别紧张,我是驻英大使馆的工勤人员,姓黄,郑主任他交代我送你去公寓。” 怕小姑娘有顾虑,他还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摊开在她的面前。 孟葭这才点头,鞠了个躬,说,“刚才不好意思。” “没事,你跟我走吧,车在外面。” 玛丽女王学院的主校区,在伦敦东二区,离市中心很近,周边配套设施十分齐全。 像银行、书店,咖啡厅和商店这些,附近都有。 孟葭问过曾来交换的学姐,说住宿舍还算方便,而且学校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安保方面不用担心。 她坐在车上,仰起头,望着伦敦常年阴灰而黯淡的天色,忽然问了句,“他什么时候交代你的?” 黄先生开着车,“大概两个月前,郑主任让我在学校附近,租一套高档公寓。幸亏说的早啊,马上到开学高峰期了,这个地段非常难找。我也是跑了快一个月,才拿下这一间两室的。你放心,这房子很新的,治安也好。” 他还在接连不断说着。 没有看见,后座那个安静的女孩子,转过头,迅速的抹了一下眼尾。 孟葭不敢想,两个月前,在他们还情真意浓的时候,钟漱石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为她做这些打算的。 那一栋公寓确实足够好,进进出出的都是些精英人士,每个人脚下都步履生风。 孟葭刷卡进去时,险些撞上一个亚洲面孔的女白领,对方跟她道歉,说对不起,她赶时间。 她笑了下表示没关系。 黄先生把行李都搬到楼上,他揭掉沙发上的防尘罩,说:“家具都是新添的,按照郑主任发来的样式,应该是你的品味。” “这些遥控器,我都给你放在这里了,还有租房合同,租金已经付了一整年。” 说着又转到厨房,他指一指天花板,“来,我跟你说,英国的烟雾报警器特别灵敏,碰到一点小烟就会响起来。你要是煮东西,记住喽,油烟机一定开最大档,保险起见,拿个塑料袋给它套住,诶,就得了。我自己常这么干。” “如果实在不小心,惹着这位爷了,也不要害怕,这在伦敦太正常。你就到公寓前台,让他们帮忙消除警报,他们check无误后就行了。最不济,把火警招来了,那就自认倒霉,付个二百磅。” 本来挺有意思一事儿,再配上他的北京口音,蛮好笑的。 孟葭也努力的,想要扬一下唇角,但实在笑不出。 她留了黄先生的号码,送他出门,一直说谢谢,麻烦了。 他摆摆手,“我不敢领功,你真正要感谢的,另有其人。” 孟葭没有说话。 他们分手的那个晚上,就讲好的,以后都不必再联系了。 在伦敦,夏天日落的晚,孟葭擦了一遍柜子,停下歇口气,窗外的天还是亮的。 她端杯水站在阳台上,看东南部七八点的夕阳,把路上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孟葭扶着栏杆,她想,国内应该是凌晨了,也不知道,钟先生睡得好不好。 她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绿枝满荫的风景,po在ins上。 在北京的时候,孟葭就是一个鲜少发动态的人,忙是一方面。 更多的是,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暴露度极低的存在。 但在伦敦的那一年,钟灵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能看到她的ins更新。 有路边的枯树叶,还未化雪的寂静窗台,冒着热气的咖啡,高高摞起的课本教材。 她给孟葭留言,“孟小姐,出个国变样啦?” 孟葭回她一个搞怪的表情。 不是变了样,她是想用这样笨拙的法子,好让钟先生通过别人知道,她很好,不要担心。 虽然孟葭也不知道,钟先生会不会担心。 他有可能,已经对她失望头顶,也不想再记得她了。 但孟葭总是忘不掉,在她漫长而艰难的成长中,也曾经拥有过一段,一撒娇就能许愿的岁月啊。 交换期过半,第二年的三月初,孟葭在巴黎,和钟灵见了次面。 钟小姐请了病假,乘专机飞来巴黎,观摩秋冬时装周。 巴黎这座城市,也许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就叫浪漫与艺术。时装周的来临,更催生了这场庞大的盛宴。 她是在Saint Laurent的秀场上见到孟葭的。 原本定在埃菲尔铁塔旁走秀的Saint Laurent,因为那一年巴黎的天气实在太冷,不得不搬入室内。 场上布置了大面积的射灯,在设计师Anthony Vaccarello对黑色一如既往的热衷下,秀场风格偏向温暖暗黑系。 钟灵小声跟贺沂蒙聊着闲天,偶尔笑一笑,转过头,就看见观众席上,坐了个穿新中式旗袍的姑娘。 孟葭围着一条披肩,裙子是白银丝的料子,脖子上挂枚翠玉锁,发髻梳得低低的,挽在脑后,鬓边垂下两绺来。 她整个人松弛又慵懒的坐着,在一群桃红柳绿的网红中间,气质尤其清艳。 脸上是那种,她一贯的平静和忧郁,好比暑热天里,清香拂面的一簇茉莉。 钟灵低呼了一声,“是孟葭,在这儿还碰见她!” 孟葭是来挣外快的,坐在一个最近热度挺高的模特身边,给她当英法双语翻译。 这场秀散了以后,钟灵挤过拥挤的人潮,跑到孟葭背后,拍了下她。 孟葭回过头,足足反应了五六秒,才和钟灵抱着肩膀,啊了好长一段。 外面冰天雪地,她跟钟灵打车去杜乐丽花园,路上堵的不得了。 孟葭见半天不动,摇摇头,“时装周的巴黎,这个交通,简直是鬼打架。” 钟灵拉过她手,笑着打量她半天,“好像瘦了,是不是?” 她还记得大一开学那年,在宿舍楼下见她的情形。 孟葭也是这个样子,清瘦的,脸色苍白,看人时眼神很清亮。 后来跟着她哥,有许医生的专门调养,又是佣人盯着她吃饭,眼看丰腴了一些。 也只不过是来了半年,她又瘦回去了,乌黑的眼睛嵌在脸上,显得格外大。 “累呀,每天赶不完的作业,你看,”孟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不休息两天,又来挣点活命的钱。” 钟灵被她逗笑,“还是在老钟同志身边舒服,是不是?” 说完她又捂了下嘴,“对不起,忘记你们俩分手了。” 孟葭明亮的眼眸像被乌云遮盖住,很快黯淡下去,在钟灵提起她二哥的那一秒钟里。 她苦笑一下,“没关系,过去了。” 反正最痛苦的时候,她都已经熬过来了。 开学半个月了还在迷路,手机没电也没办法导航,问路碰上青少年恶作剧,坐在路边崩溃大哭的瞬间。 在晚上从图书馆出来,路上碰到抱瓶子的酒鬼纠缠,不得不绕几重远路,多走上五六里才能到家的深夜。 秋冬之交的晚上发高烧,家里也没有退热药,在连续换了四次冷毛巾,物理降温也不见起效,最后裹上件厚大衣,顶着寒风,去等药店开门的凌晨。 这些时刻中,都有钟漱石那副深沉而淡漠的眉眼,写在每一帧画面里。 孟葭总是在想,也许她需要的,不是战胜一切的决心和勇气,这些她早就有。在她和生命中这些苦难达成和解的年纪里,就已经具备。 她真正要戒断的,是一有了委屈和难处,就想起钟先生的习惯。 早不是一忧愁就会被捧在手心的时候了呀。 她们一起吃晚饭,在卢浮宫对岸的一家小店里,钟灵一直夸那道鹅肝焦嫩。 孟葭给她倒一杯酒,“别看它门面小,主厨是很有来头的。” 钟灵点头,“这半年多,你没少来这儿吧?” 她嗯了一声,“也没有,来卢浮宫参加过一次社会活动,当志愿者。” 当天晚上,孟葭没回自己住的酒店,她和钟灵一起。 她洗完澡,换了浴袍坐在床上,就和前年夏天,在北戴河的时候一样。 只是再也没有一个,散了会从北京过来的钟先生,把钟灵赶到别处去。 静夜沉影,露台上一盆枯掉的鸢尾草,在冷月溶溶下摇曳。 孟葭安静的出神,过了一会儿,终于问出口,“你哥、他还好吗?” 她的声音太轻,也太冷,像树枝上凝结着的雾凇。 仿佛问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兴致到了,随便聊聊。 钟灵放下手里的杂志。她想了下,还是摇头,“不太好。” 孟葭刚走的第三天,钟灵就去了一趟西郊,是背着人去的。 谈心兰迷信,在出了横梁无缘无故砸下来的事后,就不许她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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