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眠看了一眼水盆里的碗筷, 拿水井边的抹布擦了擦手。 “那阿公我先出门了。” 沈平山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上通红,他的眼皮耷拉着, 没有说话,摆了摆手, 示意他知道了。 他的动作滞缓,正如一个迟暮老人。 下午的义诊, 医疗车去的是离白溪塘不远的杨村。 杨村, 顾名思义, 就是都是姓杨的人居住的村子,村子不大, 跟白溪塘一样,一半的房子已经空置,住在里面的人都搬到了镇上或者是市区里。 因为还住在村子里的人就不多,义诊在下午四点的时候结束了。 医疗车将医生和志愿者送到了白溪塘门口,村子里的路太窄,车进了里头不好开,也不好调头,只能停在外头的路边。 同事们一起往村里走。 岑眠和赵澜走在前面,后头闲聊的声音传到前头。 聊的正是早上周巧父母在张家大闹的事情,这么一件事情,已经从白溪塘传到了隔壁村,又从隔壁村传到了他们医疗队这里。 流言的速度有时候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岑眠低着头,没有出声。 到了岔路口,她和同事们告别,往老屋的方向走。 越靠近老屋,女人吵嚷的声音越明显,将她飘走的思绪拉回。 刘清站在院子里,拉着沈平山哭泣。 “沈老村长,你帮帮忙啊,张胜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嘛。” “他肯定是被冤枉的,是周家不要脸,想赖上我们家。” 沈平山被她扯着,一张脸拉了老长。 “哎呀,你松开松开,”沈平山用力甩手,“这事我管不了。” 刘清死活不肯放手,边哭边闹。 岑眠怕她没轻没重,把沈平山给拽摔了,赶紧推开栅栏进到院子里。 “阿公,我刚遇到梁叔,他找您有急事,让我喊您赶紧上他那去。” 沈平山抬起头,跟岑眠对视一眼,反应过来:“瞧我这记性,把这事给忘了。” 他脱开了刘清的手,丢下一句:“刘婶,你等等,我去去就回。” 没等刘清反应过来,沈平山已经疾步出了院子。 刘清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眼泪都忘了擦。 岑眠不想搭理她,跟她擦肩而过,想要直接回房间。 刘清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姑娘,你评评理啊,这叫什么事啊,哪有这么冤枉人的。” 岑眠厌恶极了她的碰触,像是被一条蛇给缠上。 “有没有冤枉,相信警方会调查出来,你喊再大声也没有用,反而显得心虚。” 刘清没想到借住在沈平山家的这个小姑娘那么不近人情,冷言冷语地刺她。 “我心虚什么!我不心虚!”刘清反驳。 “我相信我儿子,他一向老实,不可能做这种事。” “……”岑眠觉得她实在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 程珩一义诊结束回来,看见岑眠和刘清在院子里拉扯,他皱皱眉,边走进边问:“岑眠,怎么了?” 岑眠和刘清的视线齐齐朝他投过去。 刘清觉得程珩一是小辈,她家这事闹的已经让她在白溪塘抬不起头来,当着跟张胜年纪差不了多少的程珩一,更是没脸说。 她低着头,没吭声。 岑眠无所谓:“你还不知道?” 程珩一看见水井边没洗的碗筷,挽起衬衫的袖子,走过去。 “知道什么?” 明明他是白溪塘的人,结果消息知道的比医疗队还慢。 周巧的事情被她妈闹得天翻地覆,程珩一早晚也会知道,岑眠便也不瞒了,当着刘清的面,说得直白,故意给她没脸。 “张胜强迫周巧发生关系,现在被带去派出所调查了。” 闻言,程珩一弯腰去洗碗的动作一顿,直起身,目光对上岑眠的。 刘清有些恼羞成怒,她提高了音调:“你别胡说八道,什么强迫不强迫。” “一个巴掌拍不响,周巧小小年纪不老实,勾引了我儿子,现在肚子都大了才出来说,不知羞耻。” 程珩一的脸色变了变,像是怕岑眠听了刘清的话不高兴,对岑眠道:“你先回房间,别管了。” 岑眠本来就不想搭理刘清,甩开她的手,撇着嘴要上楼。 背后传来程珩一与刘清讲话的声音。 刘清像是祥林嫂似的,又一次哭诉:“张胜是个好孩子啊,他这是被人诱惑了啊。” 程珩一的语气淡漠:“他但凡管好自己,没人诱惑的了他。张胜把人肚子搞大了,不想负责,他要真关进去了,也是活该。” 刘清最怕的就是张胜进去,尤其在沈平山这里碰了壁,程珩一的话无疑火上浇油,把她一下点燃了。 “你们姓沈的,也好意思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岑眠踏在台阶上的脚步顿住。 刘清把今天受到全村人蔑视的不满情绪发泄出来。 “你妈年纪轻轻,没结婚就跟了外面的男人,等肚子大了,男人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岑眠怔了怔,转头,看向院子。 程珩一沉默无言,背对着她,背脊挺得笔直,阵风吹过,她却觉得那背脊,格外单薄和孤寂。 刘清还在骂骂咧咧:“沈平山到现在都不肯让她回白溪塘,这么多年不回来,说不定死外面了呢!” 突然,岑眠大步走到水井边,双手端起那一盆冲洗过碗筷的水,朝刘清泼了过去。 刘清发出一声突兀的尖叫。 岑眠骂道:“嘴不干净洗洗,别来我们家满口喷粪!” 刘清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油渍混着泡沫,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手指着岑眠,嘴唇哆嗦,朝她走过去的时候,脚下踩着滑腻的水,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岑眠瞪着眼睛,拿手里的空盆吓唬她:“再不走我还泼你!” 刘清踉踉跄跄站起来,一边气急,一边又害怕岑眠真拿水再泼她。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她一跺脚,撂下一句没什么威慑力的狠话,踩着重重的步伐,一扭一扭地离开,临走还故意踢倒了院子中央放着的一把竹椅。 刘清走后,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从始至终,程珩一一言不发,就只站在那里。 岑眠听了刚才刘清的话,不敢去看程珩一,怕他难受。 她低着头,想要走去扶被刘清踢倒的竹椅。 脚下地滑,她走得小心。 “你别管了,放着我来。”程珩一出声,语气淡淡,仔细听,才能听出其中的嗓音微哑。 岑眠继续往院子中央走,轻轻说:“没事。” 程珩一走到她身边,手扣住她的腕子。 岑眠愣了愣,被他拉到了没有水的地方,她仰起头,对上男人的眸子。 像是在回避与她的对视,程珩一敛眸,鸦羽似的眼睫盖下,看不明瞳孔里的情绪。 程珩一松开她的手,拿起旁边的竹编扫把,开始清扫地上的污水。 岑眠望着他,张了张口,最后又阖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打扫到一半的时候,沈平山在栅栏外探着头,见刘清不在,松一口气,背手回来。 “哟,这地怎么那么脏,刘清闹的?” 程珩一没吭声。 沈平山无奈摇摇头,坐进了竹椅里,拿一把蒲扇,来回轻晃。 怕有油污残留,程珩一将地洗了两遍,脚在地上试了试,确定不滑以后,将扫把靠在墙壁上。 因为沈平山一直在,岑眠找不到机会和程珩一单独聊天,吃过晚饭,志愿者队伍的女同事喊她去玩桌游。 岑眠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程珩一,抿了抿唇,出了门。 程珩一从厨房出来,叫她。 “岑眠。” “别玩太晚。” 女同事偏过头,跟岑眠一齐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微微讶异,觉得程医生好像管的有些多了,超出了正常同事关系的范围。 程珩一微顿,解释说:“太晚了,会吵到阿公睡觉。” 岑眠点点头:“知道了。” 路上,手机震动了一下,岑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程珩一发来的微信消息。 程珩一:玩完了跟我说,我去接你。 岑眠:“……” 女同事见她走路一直盯着屏幕,问道:“有什么事吗?” 岑眠眼睫颤了颤,回过神,慌忙锁上屏幕,摇头:“没什么。” 志愿者队伍经过几天的相处,现在大家都很熟络,最爱晚上休闲的时光,玩一玩桌游,一玩就玩到凌晨一两点。 岑眠今天没什么心情,玩的时候就总看时间,到了九点半的时候,找借口要离开。 知道原因的女同事还未尽兴:“要不你跟程医生打个招呼,晚上不回去睡了,跟我们一个房间挤一挤。” 岑眠笑笑拒绝:“算了,不麻烦你们了。” 回到老屋的时候,院子外的灯还亮着。 程珩一坐在竹椅里,听见她的动静,朝她看过去。 “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岑眠看见老屋一楼里面的灯熄了,估计沈平山已经睡下,老人家睡得早。 她轻手轻脚推开栅栏,小声说:“没几步路。” 夜深的院子里,静静悄悄,就连蝉鸣也缄默了。 程珩一靠在竹椅里,两条腿伸得老长,手撑着额头,没再说话。 岑眠看得出他自从刘清说完那番话后,情绪便一直不佳。 她的脚步迟疑,走到他身边。 程珩一抬起头,借着昏黄的灯光,与她对视。 “还不去睡?” 岑眠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俯视他。 程珩一注意到她抿起的嘴角,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离自己更近的位置。 “今天的事情让你不高兴了?”他问。 岑眠依然不答。 程珩一怕她难过,拇指在她虎口处摩挲,像是在安抚。 “眠眠。” 男人唤她的小名,唤得温柔缱绻,在她的耳朵眼里如羽毛拂过。 岑眠的呼吸慢了。 “你别怕。” 程珩一的声音低缓沉沉,像陈酒醇厚。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好你。” 程珩一的手覆盖在她的小腹上,掌心宽大而温热。 “如果你打算留下他,我会待他如亲生,不会让你,”他顿了顿,语气微涩,“不会让你像我妈妈那样的。” “……” 岑眠怔怔凝住他的眸子,看清了他瞳孔里认真的情绪,如月光皎洁干净。 心脏像是被击中了,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晚风拂过她的侧脸,不及男人抚摸她手背的动作温柔。 岑眠以前觉得,程珩一挺聪明的,没想到今天这么傻,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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