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珩一也并不确定,他少小离家,偶尔回来,跟除了沈家亲戚之外的其他人来往并不算密切。 就在这时,从屋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不要你的钱,你是不是又偷拿你爸的,被他知道,你又要被打。”女孩的声音透着不高兴。 男孩笑了笑:“没事,我爸他要脸,打的都是看不见的地方。” 岑眠听出了是林皓的声音,她迟疑一瞬,迈过断了的门槛,走进去。 阴冷的厅堂里,光线很暗,自然光被丛生的杂草挡住,透不进来 厅堂空空荡荡,水泥浇成的地板和墙面,装修的像是一件半成品,只有一张木桌摆在中心。 夏夜坐在桌边,身板瘦弱,薄得像是一张纸。 她急得有些气喘,脸颊升起不正常的红色,抓着桌上的钱丢到地上。 “我就是不要,你再这样,就别来看我了。” 地上的钱五颜六色,五块、十块、二十块,加起来不到一百。 林皓弯腰捡起钱,挠挠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药。 “那这个药给你,我看我爸给人看发烧,就开这个药。” 夏夜接过药,余光扫到门口,才发现岑眠和程珩一进来,她愣了愣,脸上露出怯意。 “你们是谁?”她怯生生地问。 林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是岑眠,眼神里露出一股戒备。 面对林皓和夏夜,明明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岑眠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她是一个贸然的闯入者。 “抱歉。”她下意识道歉,“我们看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 夏夜望着走进来的女人,皮肤雪白,眼睛清澈明亮,比她在白溪塘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 但却美得没有一点攻击性,温柔恬静,让人没来由就心生好感。 跟在岑眠后面的男人,夏夜是认识的,沈太爷爷的孙子。 每年过春节,白溪塘的男人们会组织舞龙灯。沈平山德高望重,永远坐在看台最前最正的位置,程珩一总是陪在他旁边,对于其他人的招呼,不热情也不疏离,好像和谁都保持得体礼貌的界限。 但只要他一出现,整个白溪塘,所有人的焦点都有意无意落在他的身上。 林皓挡在夏夜面前:“岑老师,你有什么事?” 岑眠对上他戒备眼神,开口道:“我听同学说夏夜生病了,带了医生来看看。” 她扯了扯程珩一的衣服。 “……”程珩一无奈看她,他是眼科医生,不是全科医生。 林皓知道白溪塘里来了北京的医生,也认得程珩一,他眼里的戒备散去一些,让出位置。 医学是一整个大系统,虽然程珩一主攻眼科,但简单诊断也不至于难倒他。 他在夏夜对面坐下,在观察到夏夜苍白脸色时,薄唇轻抿。 “平时有哪里不舒服?” “她总是发烧。”没等夏夜自己说,林皓就在旁边插嘴道。 “高烧还是低烧,持续多久了?” 林皓答:“低烧比较多,有时候发高烧,一年多了,断断续续的。” 闻言,程珩一的眉心微皱:“除了发烧以外,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林皓看向夏夜。 夏夜想了想,手缓慢地伸到后背:“最近后背会很疼。” “现在还疼吗?” 夏夜点点头。 “什么样的疼,刺痛、胀痛还是酸痛?” “胀痛,胳膊和腿有时候也会疼。” 程珩一掀起眼皮,在夏夜的脸上停留。 岑眠站在一旁,近距离的看程珩一问诊,虽然他此时没有穿那一身白大褂,但眉眼里的认真严谨,让人不自觉的信任和依靠。 程珩一继续问:“有流鼻血或者牙龈出血的症状吗?” 林皓抢答:“有。” 他指了指角落,角落里有一团沾血的卫生纸。 “刚刚就流鼻血了。” 程珩一沉默,根据这些症状,虽然心中有了些许猜测,但仅仅是问诊并不能够进行最终的诊断。 他眼眸抬起,看向岑眠。 岑眠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看他,一副懵懂模样。 “……” 林皓见他不再问问题,拿过那一盒从家里诊所带出来的药,“这个药是不是可以吃?” 程珩一没看那药,转头问夏夜:“你父母呢?” 夏夜小声地说:“他们都在外面打工。”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夏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微微点了点头。 程珩一问:“能叫他们回来吗?” 闻言,岑眠一愣,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突然明白了刚才程珩一看她那一眼的意思。 那是属于医者非常隐晦的表达,暗示了夏夜的病可能不是什么简单的感冒发烧。 岑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跟着问道:“你父母的联系电话有吗,我来打。” 夏夜犹豫片刻,报了一串数字。 岑眠拨出电话,跨过门槛,走到屋外去打。 电话接通,传来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夹杂着人声喧嚷。 “喂?” “请问是夏夜妈妈吗?” 中年女人像是反应了两秒,才回道:“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夏夜她生病了,想请你回家一趟看看。” 夏母的语气紧张起来:“她什么病啊?严重不?” “还不清楚,现在是有些发烧,可能要请你带她去医院检查才知道。” 闻言,夏母迟疑:“哎呀,但我们回不来啊,一趟路费来回要一千多了。夏夜这孩子,一直身体就比较弱,肯定又是着凉感冒了。” 岑眠听出她的絮絮叨叨里,表达的意思无外乎是不想回来,她反驳道:“可是夏夜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照顾她啊。” 夏母没有在意:“她都那么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像是怕被岑眠指责不关心女儿,她做出让步:“实在不行,我打电话给她三舅,叫她舅舅带去老林的诊所看看。” 电话那头,有人在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喊道:“菜怎么还没上啊!” 夏母手忙脚乱,锅铲在锅里翻炒,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实在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太忙了,等我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啊。”说完,她径直挂了电话。 “……” 岑眠回到屋子里时,夏夜像是小兔子似的抬起头,眼神里有不确定的期盼。 “你妈妈有事很忙,回不来……”她虽然不忍心,却也只能如实相告。 夏夜眼里的光微弱了,垂下脑袋。 程珩一的脸色凝重。 岑眠看向他,两人的眼神交汇,进行了一场无言的对白。 程珩一换上了亲切的表情,语气温和地对夏夜说:“没事,我们带你先去镇医院检查一下。” 从白溪塘到镇上,没有公共交通,不过正好刘校长开车,要回镇上的家里。 刘校长的车里,坐了他的老婆,丈人丈母娘,最多只能再坐一个人。 程珩一让夏夜坐车,他自己找沈二借了摩托车。 林皓闹着要一起到镇医院。 程珩一动作利落地跨上摩托车,“坐不下了。” 林皓坚持:“那岑老师不去,我想陪夏夜。” “不行。”程珩一把挂在车把手上的黑色头盔递给岑眠。 他淡淡扫一眼林皓,“岑老师要陪我。”
第43章 白夜 “……” 听到程珩一直白而不知道遮掩的话, 岑眠戴头盔的动作顿了顿,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羞恼地瞪他一眼。 当着小孩的面, 胡说八道什么。 沈二的摩托车头盔买来纯粹是为了耍帅, 他自己反而没戴过几次,跟新的一样。 岑眠戴上头盔, 像是顶了一个厚重的大脑袋。 她掀开头盔前面的挡风板, 嘟囔说:“太沉了,我不想戴。” 程珩一盯着她从头盔里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明亮清澈, 如桃花灼灼, 不经意地撩人心弦。 他伸手,将岑眠的挡风板放下。 “路上山路多,不太安全, 戴着吧。” 与对林皓的直接拒绝不同, 程珩一对着岑眠, 耐心仔细得多,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 林皓站在一边,歪着脑袋, 也发现了他的区别对待。 于是,他很清醒地判断出来, 不管他再怎么闹着要去镇医院,程珩一都不会带他去了。 林皓从裤兜里抓出一把散钱, 一张一张叠好, 对折, 递给岑眠。 “岑老师,这些钱给你, 给夏夜看病用。” 岑眠望着那十块、二十块的零钱,皱皱巴巴,她没接林皓的钱。 “我这有钱,你把钱还给你爸。” 林皓不肯,执意要给,往她手里塞,“万一钱不够呢。” 哪有大人被小孩儿硬塞钱,岑眠向后退了一步,摆手,坚持不要。 林皓见状,索性把钱丢在了摩托车上,扔完了,撒腿就跑,像是后面有人追他,一溜烟便没了影。 岑眠望着车座上的钱,无奈,只能把钱收起来,想着等带夏夜看完病回来,再还给林皓。 摩托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声。 程珩一双手搭在车头,修长笔直的腿撑在地上,朝她示意,“上来吧。” 岑眠望着摩托车的后座,抿了抿唇,磨磨蹭蹭地爬了上去。 她坐在程珩一后面,摩托车上位置狭小,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腿碰到了腿。 岑眠双手撑在后面,身体往后靠,尽量和他保持着距离。 去镇上的山路崎岖,弯弯绕绕,路面年久失修,多是坑坑洼洼。 她以这种姿势坐着没多久,很快在颠簸里坚持不住了。 从一开始只是揪着程珩一的衣摆,到最后双手圈住了他的腰。 “……”程珩一感受到柔软的身体贴到他的后背,握住车把的手紧了紧,手心里亦渗出薄薄的汗。 岑眠的胳膊抵在他的腰腹上,隔着单薄的衣服布料,传来炽热的温度。 她的脸颊也跟着发烫,热得戴不住头盔。 岑眠掀起玻璃挡风板,温热的夏风扑面而来。 她眯了眯眸子,适应了刺眼的阳光。 “夏夜得的是什么病啊?”岑眠趴在程珩一的肩头问。 呼啸而过的风声很大,将她的声音掩盖,显得遥远而模糊。 程珩一降低了车速,回道:“我也不是很确定,需要到医院做一些采血检查,等结果出来了才能判断。” 岑眠犹疑片刻,“是很严重的病吗?” 程珩一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不会轻易下结论。 “不一定,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见岑眠没有再问,程珩一将车速提高。 路上经过了一大片荷花田,粉白色的荷花开得热烈,空气里有隐约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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