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忧心忡忡道:“住持说你明年会有血光之灾,我知你从来不信这些,但你就当是为了安妈妈的心,凡事小心些。” 陆怀砚:“知道了,我会小心。” 韩茵一贯猜不透她这儿子的心思,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叹了声:“去年了庆大师还说你今年红鸾星动,眼下离年底也没多久了,你有遇到什么合适的人没?” 陆怀砚握杯的手微顿,掀眸看韩茵:“红鸾星动?” 韩茵:“……我同你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 这话她去年就同陆怀砚提了,很显然,他是一个字都没记住。 想到他今年一大半时间都在国外,又打小不爱近女色,韩茵顿了顿,说:“妈妈对你另一半也没要求,外国人也好,男人也好,只要你喜欢,都可以。” “……” 陆怀砚放下菱花杯,双手撑身后,散漫笑道:“您还挺开明。” 韩茵:“要不是怕你以后太过孤独,你想独身一辈子,妈妈都不介意。” 这孩子亲缘太过单薄,至交好友也只有寥寥几个,她是真担心哪日她与陆老爷子不在了,这世上连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 她这身体也不知还能撑多少年。 一想到这,韩茵也没了继续这话题的心思,重新起了一壶水,谈起别的事儿。 “阿礼前两日又给我发信问瑟瑟的情况,你上回说她好得很,我还不信。今天见到,倒是有些信了。” 陆怀砚面色淡了些:“他又来吵你了?” 若不是岑礼找韩茵做说客,来桐城的那日,他不会进去“忘川”的后院。 现下回想,倒是十分庆幸那日进了“忘川”后院。 韩茵将铸铁壶放上铜炉,边起火边说:“你也别怪阿礼那孩子找我做说客,那毕竟是他妹妹。你以前不还挺照顾瑟瑟的吗?小时候她掉入莲花池,还是你将她给扛回来的。” 陆老太太爱莲,陆老爷子特地在老宅修了处莲花池,里头种了不少莲花名品,还养了一池锦鲤。 那年陆家设宴,江瑟不知怎地掉入莲花池里。正是盛夏,池子里的莲枝莲叶繁茂,她手脚被缠住,差点没淹死。 还是出来找人的陆怀砚将她从池子里捞出来,扛回韩茵的屋子的。 那会小姑娘才六七岁的光景,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掉呢,明明吓得脸蛋儿都白了,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同韩茵说:“韩阿姨,我能同您打个商量吗?” 韩茵笑问:“是不是要我给你保密,不同你爸妈说?” 江瑟点点头。 韩茵伸出小指,说:“你答应阿姨以后不能一个人跑去莲花池玩儿,我就答应不同你爸妈说。” 小丫头忙伸出手指勾上,生怕她反悔似的:“我答应您。” 思及过往,韩茵没忍住笑了笑,看着陆怀砚说:“你怕是都忘了吧?你把人往沙发上一扔就不耐烦地走了。” “没忘。”陆怀砚也笑,“您那日不仅给她洗澡扎头发,还叫我悄悄将她的衣服拿去烘干。” 韩茵倒是忘了烘衣服这茬:“你瞧瞧,小时候的你还是很体贴人的。” 陆怀砚不置可否,将菱花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说:“成,既然您想要我做个体贴人。下回她来找您,您同我说一声,我过来给你们沏茶。” - “扛?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怎么还提起这事儿啊?”手机屏幕里,郭浅“啧”了声,“要不是我哥腿短,英雄救美的人才不是他!” 江瑟擦头发的手一顿,看了支在桌面的手机一眼:“等你哥来,我大概淹死了。” “……” 郭浅摸了摸鼻子。 当年要不是她非要吃莲蓬又不会游泳,瑟瑟也不用遭这么一趟罪。 她讨好地笑笑:“你说刚刚要是不让他送你,他真会扛你下山啊?” 江瑟垂下眼:“不知道。” 郭浅:“我觉得不会。虽说这种毫不怜香惜玉的事他陆怀砚的确干得出来,但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过?我哥可不止一次警告我,说咱们这圈子里的人,就属他最凉薄最不能惹,让我喜欢抠门岑也不能喜欢他。” 江瑟当年那点少女情怀,除了岑礼与季云意,也就只有郭浅知道。 她的大美人宝贝,可是头一回那么努力地追在一个人身后。为了能到陆怀砚的身边去,不知逼着自己做过多少不喜欢做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郭浅到这会都不知道为何江瑟一夜间就不喜欢陆怀砚了。 明明曾经那么喜欢过。 结果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连半点过渡都没有。 那股绝情劲儿叫郭浅一度怀疑江瑟是不是真喜欢过陆怀砚。 但不管如何,能叫她的大宝贝对陆怀砚断情绝爱,那一定在陆怀砚做错了什么。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谁错都不可能是瑟瑟错。 “管他会不会。”江瑟扔下擦头巾,去厨房倒水,“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接触了。” 郭浅摸了摸下巴:“公道说一句,要不是他性格太讨人厌,我觉得陆怀砚还挺符合小姑姑说的那个人。” 江瑟喝了口水:“什么人?” “中看又中用的人啊。”郭浅笑嘻嘻地说,“他那皮相的确挺招人,要不然当年你也不会被迷了眼。” 江瑟咽下嘴里的水,放下玻璃杯,意味不明地说:“皮相这东西太虚了,不排除依旧是绣花枕头的可能性。” 郭浅噗嗤一笑:“这可能性比较小,你记不记得以前朱茗璃追过陆怀砚一段时间?” 朱茗璃追陆怀砚时高调得不行,整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那是江瑟大学毕业第二年的事了,她刚与傅韫订婚,朱茗璃就放言要追陆怀砚。 喜欢陆怀砚的人不少,但像朱茗璃这么高调的还挺少见。 不过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置喙。 每个人都有坦坦荡荡喜欢一个人并坦坦荡荡说出来的权利。江瑟对朱茗璃虽无感,却也不会因为她高调追人就笑话她。 “记得。”她往客厅走,边心不在焉地问,“怎么?她把陆怀砚睡了?” “她倒是想啊,问题是陆怀砚那会忙着将他老爹撵走,根本没时间理睬她吧。”郭浅嗤了声,翘起了二郎腿,“不过呢,她的确是亲口说过咱小陆总天赋异禀。据我所知,她手里有一张宝贝到不行的照片,我猜那玩意儿一定是陆怀砚的照片。” “……能聊点儿别的么?”江瑟对这些旧人旧事实在提不起兴趣,“要不聊聊你这学期怎样才能不挂科?” “……” 拉着江瑟又闲扯了几分钟,郭大小姐终于舍得挂电话。 江瑟摁灭手机,在沙发坐下,顺道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正好是桐城的一个本地频道。 电视里记者正好在莲安旧区采访,镜头在锦绣巷里一晃而过。 从锦绣巷带回来的旗袍就放沙发上,江瑟刚回来时已经拆过。此时敞开的纸盒里,旗袍安静地躺着,绣着喜鹊登枝的那一面朝上。 她盯着那只喜鹊看了几秒,伸手捞过,贴着脸上白得晃眼的肌肤,闭眼,缓慢摩挲。 柔软的布料还带着被雨浸染过的潮意,黑线勾勒而成的凸起比棉布还要柔软。 片刻后,江瑟睁开眼,放下旗袍,起身进房间,打开电脑,从一个加密的文件夹点开一张图片。 图片里赫然躺着半块烧剩下一半的破烂布帛。 纯白的布帛被火熏成暗沉的灰色,中间的断裂处有一团黑色绣线。细细一看,黑线隐约勾勒出的是小半截鸟身,上头只能看清两片长尾,一片朝上,一片朝下。 人在某些事上的习惯是总是有迹可循的,譬如说字体、譬如说画迹,又譬如说刺绣时的走线特征。 把张玥画的几只长尾鸟贴在图片下方比对片刻后,江瑟凝神,目光缓慢扫过画稿上的长尾鸟足。 图片那半截鸟身依照比例,本该同画稿的上的鸟一样,有脚。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无足鸟……”江瑟喃道。 当初那块擦走她脸上血迹的手帕里绣着的,原来是一只无足鸟。 - 房间漆黑,只有电脑屏幕上的幽光亮着。 手机忽然震了下,一条短信进来。 江瑟低眸看了眼。 陆怀砚:【查邮件。】 不用查都知道,邮件里发来的肯定是曹亮的视频。 这条短信同他前两条短信挨着,只有寥寥几个字。 却也是这几个字,将她拉回寒山寺的那场雨里。 郭浅问她陆怀砚会不会真的敢扛她下山。 其实她知道答案。 他敢。 男人说出那句“你也不是没被我扛过”时,语气轻淡,眼神却是重而烈。 江瑟知道他是来真的。 她没愚蠢到有人给她撑伞她还要拿乔作态。 听完陆怀砚那话,二话不说便转身步下木阶,淡声说着:“既然非要送我下山,那陆总记得把伞撑稳了。” 下山的这一路,风大雨斜,陆怀砚这伞倒真撑得极稳,印着寒山寺字眼的黑色大伞泰半遮在江瑟那边,没叫她沾湿半分。 到停车场时,他等她坐上驾驶座后,方缓步退到路灯下。 天色暗暝,雨雾昏茫。 两束车前灯大喇喇照着,雨珠坠那扇光里,如同浮荡在宇宙中的星芒。 男人就像是站在宇宙中央,半垂眼皮看她。 江瑟没急着起车,透过雨刷刮出的透净玻璃,带着探究的心理与他对视,试图看清他的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怀砚似乎笑了下,摸出手机,单手在手机里敲打,再度看过来的瞬间,江瑟的手机震动了下,一条来自于他的短信弹出:【江瑟,审视完了吗?】 几秒后,又是一条新信息:【需要我坐进车里,让你慢慢审视个彻底么?】 - 那时江瑟望着陆怀砚的目光,的确带着点审视。 从他说要重新认识她开始。 她很清楚他这句话并不是随意说说。 他这个人,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重新认识她之后,他想做什么? 从前在北城,因着岑礼的关系,两人的接触虽不多,但也绝对称不上少。那时候的他们,一个是已经有了婚约的岑大小姐,一个是夺回婚姻自主权的陆氏太子爷。 就算是接触,也只在社交礼仪的安全距离内。 岑礼还曾打趣他,说陆怀砚从不让哪个女人靠近他半米之内。 这样一个人,却主动握住她手腕将她拉近,近得连彼此的气息都能感知到,是一低头便能接吻的距离。 他这是闲得慌么? 江瑟轻嘲。 一个多月前,他对她的态度,分明与从前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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