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只要看到赵志成的照片,那些流窜在骨肉里的火烧得她心脏都在发疼。 可现在,那些火好似再也烧不疼她了。 她放下手机,启动电脑里的录像设备。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瑟指尖轻轻一点,看着屏幕顶端的摄像头缓缓道:“岑瑟,我想我已经找到他了,当初绑架你的真正主谋。” 她说着便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道:“你再等等,我很快就会带你回来。” 再阖起电脑时,天已擦亮。 曦光明艳,朝霞瑰丽。 印着梨园街三个字的路牌静静伫立在早春的清晨里,早起做晨运的身影挤在狭长的街瞿里往往来来,说话声谈笑声渐渐点起一片烟火气。 江瑟端着杯红茶安安静静地看着这片住了将近半年的老街区。 来梨园街的那一天,桐城下着雨,她一贯不喜欢雨天。 那时的江瑟压根儿没想到她会慢慢喜欢上这片陈旧又热闹的地方。 她来桐城便是为了找到赵志成的过往。 如今她已经找到了赵志成的过往,差不多该离开了。 - 梨园街四十八号院。 余诗英一大早便起来做早餐。 昨天酒吧歇业一天,她与江川睡得比往常要早,醒得自然也早。 江瑟爱吃井水熬的海鲜粥,她正要过去院子里提井水,门就在这时被人从外推开。 来人一身天蓝色的春装,雪肤乌发,娉娉婷婷。 进了院子便温温雅雅地唤了声“妈妈”。 余诗英“欸”一声,笑说:“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是不是没睡好?你爸去阿姜叔那里拿螃蟹和虾了,等他回来,妈妈给你熬点虾蟹粥。” 江瑟过去给她摇辘轳,温声道:“我睡得挺好的,您跟爸爸怎么也起这么早?” “昨晚酒吧没营业,我们睡得早,自然也醒得早。”余诗英提起辘轳上的木桶,笑着道,“饿了没?要不要让你爸给你带两个芝麻烧饼回来垫垫肚?” 江瑟说不用,跟着余诗英进了屋子,给她帮忙淘米。 她从小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淘米煮粥还是平生头一遭,好在她观摩过江川做饭,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余诗英倚在灶台边看她淘米,柔声说:“怎么忽然想要学煮粥了?” 江瑟垂着眼倒水,笑说:“粥我勉强能学得好,旁的就不行了。” “学”不过是个借口。 江瑟来桐城这些天,余诗英与江川不管夜里熬得多晚,都要起来给她做早饭。 她也想给他们做一顿饭。 余诗英闻言便往门外张了张,好笑道:“我从前也以为煮粥最容易,被你爸笑话了许久,好在他这会不在。” 日头一点一点地往树梢挪,母女二人絮絮说了十来分钟话江川才拎着一竹笼的螃蟹和虾回来。 一回来便将她们撵出厨房,接过了熬粥的活儿。 两只螃蟹和一斤活河虾熬出来的粥自然鲜美异常。 江川将螃蟹壳上那点零星的蟹膏刮出来分给余诗英同江瑟,又给她们拆了四根螃蟹腿的肉。 江瑟那碗粥里一半都是料,银勺一盛,雪白的蟹肉同金黄的蟹膏堆得鼓鼓囊囊的,放嘴里一尝,是早春才会有的鲜味。 “这时节的螃蟹还不肥,阿姜说等入秋了,再给你送两只膏肥肉嫩的螃蟹。”江川说,“到时候爸爸给你做姜葱螃蟹。” 江瑟慢慢咽下嘴里的粥,轻轻“嗯”了声。 一顿早饭吃完,江瑟喝着余诗英给弄的梅子茶,同他们说:“我过几天准备回北城了。” 余诗英以为江瑟是同跨年那会一样就回个几日,便道:“什么时候回来?” 江瑟说:“还不确定,要回去处理一些事。上次不是同你们说我想做点投资么?这次过去准备把这事落实了。” 先前江川同余诗英备了一笔钱要给江瑟买辆好车,结果江瑟只挑了辆几万块的小电车,说剩下的钱她要拿来做投资。 两人对几个孩子的前程虽然关心,但从不插手。 江冶要打电竞,江棠要做舞蹈演员,他们从来没有阻挠过。这会听江瑟说要回北城搞事业,再舍不得也是支持的。 江川便道:“钱够不够?要是不够爸爸把这院子拿去抵押,反正以后这屋子也是留给你。” 江瑟说:“我还有些存款,足够了。” 她顿了顿,又抿了一口茶,微笑道:“我想将我们‘忘川’的酒推出去,这事儿还得经过你们同意。” 江川同余诗英俱都一愣:“你想投资的是‘忘川’的酒?” 江瑟颔首道:“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酒方,‘忘川’的酒很有特色,味道好风格又独特,我有信心能打造出一个我们家独有的品牌。” 余诗英:“怎么不可以,我同你爸爸只会调酒和经营酒吧,要是哪日我们‘忘川’的酒变得家喻户晓了,我可算是没辜负我们余家的老祖宗。” 江瑟笑道:“就是得改个名儿,不能叫‘忘川’酒。您觉得‘富春河畔’如何?” “富春河畔……”余诗英喃了几遍这名字,眼睛一亮,笑说,“余家第一坛酒便是用富春河水酿出来的,这名字贴切。我们余家酒坊从前就叫老余家,我同你爸爸闹分手,回来继承你外婆留下的酒坊时便改了名字,叫‘忘川’。结果你爸追了过来,怎么赶都赶不走。” 江瑟离开北城那日,岑喻便同她提过,叫她一定要问问老爸老妈关于“忘川”这名字的由来,说是个有趣的故事。 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 江瑟低头抿嘴笑,给江川留了点老父亲的面子。 往后几天,江瑟基本都在处理各种各样的文件,锦绣巷三十九号的拆迁协议因着李瑞一路放绿灯,一个月才能走完的流程生生缩短到不到一周。 拆迁款打到江瑟账户上的那日,她去找了张玥。 张玥这两日接了几个老顾客的单子,沙发上堆满了布匹、彩线和七零八碎的碎布帛,江瑟过来时,她正忙里着慌地给她收拾个能坐的地儿。 江瑟看着那些裁到一半的布料,说:“不用收拾,我说会话就走。”说着便挨着一团碎布料顾自在沙发坐下。 张玥给她倒了杯温水,说:“是锦绣巷三十九号的事儿?” 江瑟接过水杯,“不是,锦绣巷三十九号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不会再有那家店。我今天来是想同你商量新的旗袍店的事儿。” 张玥怔了怔:“新的旗袍店?” “张老板忘了?”江瑟扬眉一笑,道,“我想投资‘张绣’,我说的是你们张家的这门绣艺。旧区改造的规划文件我看过,以后的莲安旧区虽然不会有锦绣巷,但会有新的商街商圈。张老板是想将‘张绣’开在这里,还是换个地方?” 张玥望了望那些剪裁到一半的布帛,又望了望江瑟,说:“江小姐真的决定了要投资‘张绣’?” 江瑟颔一颔首:“张老板,我从来不做赔本生意。我看中的是你的这门技艺,以后不仅你是张绣的老板,我也是。技术层面的事儿你来把控,但经营层面的事儿得听我的。” 她说到这便顿了一顿,认真道:“我既然投资了便一定要有回报,我希望有朝一日,别人说起旗袍,首先想到的是我们张绣。张老板,你能做到吗?” 张玥双耳轰轰的。 刚才江瑟说的那句话,幼时母亲也曾说过—— “咱们张绣的旗袍谁穿谁知道,这十里八街的人都说要买旗袍,还得来张绣。” 胸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下,她呐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力。” 江瑟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莞尔道:“这是合同,我出资,你出技术。我负责经营,你负责设计。你先别着急着签,寻个律师好好过过眼,觉得没问题了再签字。想好了要在哪里开新的门店便同我说,我尽量在离开桐城前将这事儿给敲定了。” 张玥从合同里抬起眼,诧异道:“你要……离开桐城?” “嗯。” “那你会回来吗?”张玥默了默便笑道,“我从小到大好似都这样,只要别人一同我告别,我就再也遇不见那人。我父亲、母亲还有……阿诚都是。” “当然会回来。”江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温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不回来怎么同张老板合作开旗袍店?你放心,我不在桐城的这些日子,会有人代替我跟进所有的合作事项。等我回来时,旗袍店肯定开张,到时候你得喊我一声江老板。” - 江瑟来桐城的时候,只拎着个行李箱便来了。 她从来没拿这里当做她的归宿,也知道自己迟迟早早会离开。只是来的那时从来不曾想过,离开时会有这么多的手尾要处理。 锦绣巷、富春街、梨园街。 梨园街那位给她送过西瓜又送过金桔的十一婶曾同她说,我们桐城的这片老区,每条老街都有她的故事。 江瑟不由得想,她如今是不是也算是这些故事里的一员了? 三月的第一个星期,江瑟好似又回到了刚接手弘盛的那段时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七号晚上。 江瑟刚同韩茵约好了明儿去寒山寺陪她吃素斋,郑欢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十年前沈锵的确离开过柏县,走了将近半个月。沈锵这人自从盘下啤酒厂后,几乎天天都要去厂里盯着,一走走半个月十分罕见,外贸公司老板的那桩命案恰恰就发生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不过老于叔没找到他在榕城出现过的痕迹,”郑欢说到这便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不管是赵志成还是沈锵,这两人都十分擅长隐匿自己的踪迹。” 外贸公司那桩杀人案,郑欢是亲自同老于叔他们一起去榕城调查的,也看过当年的卷宗。 整个犯罪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别说指纹了,连个脚印都寻不着。 从两名死者的伤口看来,动手的是同一个人。死者身上的伤口几乎都一样,两刀便毙了命,每一刀都是致命伤。 十年前的榕城工厂多,涌到城里打工的外来人口也多,治安称不上好,流窜犯罪的案子层出不穷,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也不少见。 当时警察便是将这桩案子和别的入室劫杀案放一起调查。 “即便旗袍店那位老板能作证是赵志成杀了他们,但也只能查到赵志成,他背后的人线索断得太干净,在赵志成同沈锵都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这桩案子查不到他身上。” 江瑟对榕城那案子的所有细节都已烂熟于心,郑欢说的话她早就有所预料。从知道沈锵死了的消息开始,她便猜到这案子查不到傅韫身上。 不仅仅是榕城这案子,连深同傅隽的“意外”,以及七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绑架案,能指向傅韫的线索在赵志成同沈锵一死后便都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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