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自然是记得。 应当是她八岁那年的夏天,那日来的人不少,管家带他们去马厩里挑马时,还悄悄同他们说,脾气最坏的那匹马是陆怀砚的爱宠,叫Chestnut。 郭浅起了好奇心,拉着江瑟去看那匹坏脾气的黑色骏马。 那匹马却不似管家说的那样暴躁,两人靠过去时,它主动将头凑江瑟手掌,好脾气地蹭了一蹭。 韩茵恰巧在这时说起了Chestnut:“那是阿砚养的第一匹马,他这人看着冷淡,其实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比谁都长情。Chestnut后来病了,他祖父说要给他换一匹康健些的,他死活不让。” 江瑟静静喝着茶没接话。 “后来阿砚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冷漠,我这当母亲的责无旁贷。” 韩茵目光露出了愧色,“当初我同陆进宗离婚离开北城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听说的?是不是说我生病了,要离开北城养病?” 江瑟握住茶杯,抬眸看了看韩茵,“嗯”一声。 韩茵放下茶杯,笑说:“看来还真是这么说的呢,我那时也算是病了,心病。” 她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旧疤。 “看到了吗?最深的那一道是我自杀那日割的,其余的伤疤是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没忍住留下的。我自杀那日,是阿砚踩着一地血水把我救了回来。”韩茵轻轻叹一声,“他那时也就十一岁,进来浴室时嘴巴一张一合地同我说话,我那时已经快没知觉了,便骗自己,我没听到他说的话。” 但那日,她穿着婚纱躺在浴缸的那日,她其实听清了小少年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可他说的话我从来没忘记过,他问我是不是他做得还不够好?问我为什么可以为了陆进宗死,却不可以为了他活?还问我,他是不是就是一件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东西?” 韩茵的眼睛已经泛起了眼花,“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时有多开心,瑟瑟,假如我们阿砚做了什么叫你生气的事,我替你说他好不好?我让他给你道歉,你别生他气了好吗?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现在过得不好。” 江瑟静了片刻,而后轻轻一摇头:“他没做错什么,也没惹我生气。韩姨——” 她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问道:“陆怀砚是不是正在过来?” 韩茵泪盈于睫:“我没同阿砚说你在这里,但是——” 江瑟一听这话便立即放下手里的茶杯,豁然站起身,同韩茵道:“我先告辞了韩姨,有机会我再去南观音山探望您。” 她现在不能见他。 她很清楚,她现在不能见他。 江瑟快步离开茶室,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管家见她出来,以为她是和韩茵叙完了话,连忙说:“江小姐,我给您带路。” 车就停在果岭附近的停车场,江瑟是识得路的,可她此刻心绪繁杂,耳边不断回想着韩茵说的那句—— “他问我,他是不是就是一件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东西?” 管家见她没应话,便主动走在前面引路。 快到停车场时,迎头碰见正在从里头出来的人,连忙顿住脚,唤了声:“大少爷。” 江瑟脚步一缓,抬起眼看过去。 陆怀砚就站在停车场的入口处,静静看着她。 江瑟脚步没停,边错开眼边继续往前走。 午后的风和煦温暖,从两人身侧徐徐吹过。 一缕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弥漫在风里。 陆怀砚眨了下眼,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猛地扣住她手腕,“是没看见我,还是想装作不认识?” 男人的声嗓低沉磁性,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瑟平静道:“陆怀砚,韩姨在里面等着你。” 那点熟悉的香气在她停下脚步后渐渐清晰,不再是若有若无的一缕。 香气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 陆怀砚侧过脸,目光缓缓扫过她低垂的眼睫,随即掀眸看向她身后的管家,说:“劳烦你同母亲说一声,我临时有事,明天再过来看她。” 管家一看这阵仗就知陆怀砚是有事要同江瑟说,连忙应下,风风火火一转身,脚步带风地离开了。 陆怀砚握住江瑟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回走。 江瑟却不肯跟他走:“我还有事,没时间和你叙旧。” “没想和你叙旧,”陆怀砚头都没回,只沉着嗓问,“要我像小时候那样扛着你走吗?” 他的手扣得很紧,江瑟甩了几下没甩开,便冷下声音说:“你敢你就扛。” 她穿的裙子,她才不信他会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扛在肩膀走。 这话一落,陆怀砚猛地止住脚步,回过身看她。 下一瞬,他松开她手腕,直接上前箍住她膝盖窝,单手抱起她。 这动作堪称一气呵成。 他从前总喜欢这样抱她,抱她的同时,还能腾出一只手解身上的衬衣扣子。 江瑟愣怔片刻,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塞入副驾驶座。 她身体带着惯性,手掌没忍住往后一抻,结结实实按住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以及搁在纸盒上的金属块。 江瑟眼睫一顿,挪开手,低眸看一眼。 是一盒烟和一个黑色的金属打火器。
第72章 “陆怀砚,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黑色迈巴赫疾驰出庄园, 往临江的别墅开去。 车厢里漫着淡淡的烟味,陆怀砚降下车窗,散去残留在车厢的烟味后才升起车窗。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 江瑟别着头看车外的景, 陆怀砚目视前头的路。 车子抵达别墅,陆怀砚直接将车开入车库,卷帘门缓慢下降。 江瑟解开安全带, 正要去开副驾的车门,忽然“咔”的一声, 车子落了锁。 江瑟抬到一半的手只好又落回去。 她扭头去看陆怀砚:“开锁, 我要下车。” 陆怀砚侧头对上她视线,淡淡道:“终于愿意看我了?” 江瑟转过头不说话, 等了半晌见他没开车锁, 又看过去, 唤一声:“陆怀砚。” 车库没亮灯, 也就卷帘门底下漏进一隙光,叫这密闭的空间不至于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半明半昧间,陆怀砚突然问:“最近用没用过我给你的沉香?” 江瑟愣了下。 陆家惯用的沉香香气霸道, 沾上一点便能留存许久。 车厢散去烟味后,她身上的香气扰人得很,他坐在驾驶座上都闻得到。 这样密闭的一个狭小空间, 叫这点沉香气息愈发难以忽略。 江瑟咬着唇不说话,忽然身体一动,左手撑上中控台, 就要亲自去开车锁。 她半个身子横在陆怀砚身前, 头发从肩上滑下时还被带起的风在他脖颈撩了几下。 陆怀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喉结缓缓一沉, 倏然握住她腰窝, 跟拔萝卜似的将她整个人一把捞到腿上。 江瑟背狠狠抵上方向盘,车子“哔”地响了一声。 她看他一眼便要开车锁准备从驾驶座下去。 陆怀砚眸色一暗,径直握住她手与她十指紧扣,牢牢将人禁锢在腿上。 江瑟终于来了气:“陆怀砚!” 陆怀砚八风不动,目光沉沉看她:“怎么不回答?你用没用过我给你的沉香?不是早就戒了吗?” 那香给了她那么久,她从来没用过。 卧室里的官皮箱陆怀砚看过,里头的香饼完完整整从未开封过。 目光胶着片刻。 江瑟将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陆怀砚盯着她耳下那块被他不知含弄过多少次的软肉,胸口猛然窜起一股火又被他死死压住。 “我在楼下等了你两个小时,你一步都没追来。还挺能狠得下心,说断就断,偏偏我连一步都舍不得逼你追。” 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 他现在就是上赶着的那个人。 廉价得不值钱。 窗玻璃的倒影里,江瑟眸光晃了晃,眼睫却始终一动不动。 “陆怀砚,我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什么?”陆怀砚轻轻笑一声,眉眼冷凝,“我从来没答应过要结束,你一条信息过来就要分手,你觉得我能接受?” 他松开一只手将她头掰过来,一字一顿道:“江瑟,我们散不了。” 好聚好散用在他们身上本就是个笑话,他们散不了。 江瑟终于抬眼正视他:“是你找人查郑欢的吗?” “是。”陆怀砚语气很淡,“我总要找出你非要分手的原因。郑欢是给你查案的人,你发完信便去桐城接走张玥,带她去见了郑欢。为什么?因为七年前的案子?” 他说到这,想到什么,又说:“朱茗璃最近找没找过你麻烦?” 听他提起朱茗璃,江瑟猛然间想起昨晚朱茗璃问她的那句:“陆怀砚是你的后手吗?” 江瑟眸光微动:“朱茗璃找过你?她同你说什么了?” 陆怀砚没瞒她:“在梅菲尔偶然遇见,她过来‘提醒’我小心被人利用。” 他说着又似笑非笑道一声:“我可没同她在旋转餐厅吃饭看日落。” 知他在翻那日她同傅韫吃饭的账,江瑟便要别开脸,偏他手还扶着她脸颊,脸刚扭过去便又被他掰了回来。 “躲什么?又不是在跟你兴师问罪。”陆怀砚说,“傅韫喜欢你看出来没?” 江瑟神色一顿,看了他一眼。 陆怀砚笑了:“知道他喜欢你?” 江瑟不想再和他说下去,落下眼睫,声音冷淡道:“谈完了吗?谈完我要下去了。” 她眉眼一冷起来,骨子里的那些尖锐的棱角便又一根根冒出来,硌得人疼。 陆怀砚窝火得又想抽烟。 抬手把她下颌往上一抬,逼她看他,同时脖骨往前一压,盯着她眼,问她:“香的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你跟我说一下为什么要分手?你清楚你搪塞不了我。” 本来她不说他也会查到底,也没想要再从她嘴里掏出什么话,他知道这姑娘逼不得。 可他忍不住了,看到她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沾着他曾经有过的气息。 所有理智和耐心在那一刹那彻底告罄。 两人靠得很近,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侵入。 那种赤.裸.裸的侵入感顺着他的目光他的呼吸他皮肤上的体温一点点渗透。 他的唇分明没碰她,可那些唇齿勾缠的湿糯已经有了具象感。 他问她用没用过沉香,就跟问她想没想他一样。 都是同样的意思。 她当然想。 身体里里外外都在想他,以至于他一靠近一侵入,身体便自主有了反应。 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渐渐急促。 “我已经说过了,”江瑟压着心跳,看着陆怀砚平静道,“我们就只搭一程路。” 陆怀砚静静看她,忽地往后一靠,从中控台拿起手机,散漫道:“还是因为陆家同关家要联姻的传闻?成,我现在就解决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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