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都是这样,别抗拒它,格格,”宋延说,“试试看,放下心里负担吧。有些人尝了这东西,还上瘾。” 林格说:“总监,我只想知道我的解约问题。” 宋延笑:“格格,为什么非要在我们宝贵的私人相处时间中谈这个呢?聊些让我们都开心的话题不行么?” 林格说:“比如?” “比如,”宋延轻松地说,“你面前的这个鱼子酱,还有,你需要取悦的我。” 林格冷静:“我可以认为你在性,骚扰我吗?” 宋延含笑,将那枚涂了鱼子酱的小饼丢进垃圾桶。他用洁白的餐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将被弄污的餐巾一并丢进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林格:“格格,我知道你年轻漂亮,有资本,但这也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我的耐心也有限度——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筹码和我谈判?” 不等林格说话,宋延的视线忽然顿住,他抬头,眯眼,似乎在确定什么。 两秒后,他起身,抛下林格,故意冷落。他朝前方大踏步走去,面带微笑,客气地叫:“林医生。” 林格一顿。 她转身,看到不远处的林誉之。
第7章 梦醒 空 林格坐在餐桌前,听宋延和林誉之聊天。 距离不算远,不知是不是宋延故意让她听到,还是这封闭空间中的空气传音效果实在太好——两人的对话,林格听得清清晰晰。 简单的客套之后,宋延询问林誉之,“苏教授”有没有时间,听起来像是想请对方亲自坐镇一场手术。 林誉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温和地说会询问苏教授最近的时间安排。 宋延说辛苦林医生了,麻烦多多费心。 寒暄结束后,宋延重新入座。 他不再提合同的事,只打响指,笑着让侍应生过来给林格倒红酒,大约是不想给林誉之留下糟糕印象——毕竟有求于人,一边求人,一边又咄咄逼人,的确不太好。 林格默不作声。 她知道现在的宋延不会、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往林誉之的方向看一眼,只当他是空气。 饭后,宋延暧昧地递给她一张房卡,压在白色毛巾下,只露出小小一个角。 林格用餐巾擦了擦唇角,一点口红印在洁白上,像寒冬腊月里滴在雪地上的一滴血。 宋延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林格垂眼看着那张被压在毛巾里的房卡,视线内出现一只大手,青筋随指骨的按压微微鼓起。 平和而自然地垂着,压在温柔的西装裤上。 林格没抬头。 林誉之微笑着冲宋延略略一点头,不在意宋延的表情,自然地对旁侧的侍应生说,请加一个位置。 “不用麻烦了,”林格起身,“我吃饱了,你坐这儿就好。” 宋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蛇生吞了一整只猛犸象。 还是没拔牙的猛犸象。 “吃那么点东西就饱?”林誉之笑,“也行,下午我和妈一块儿包了饺子,晚上饿了,再给你煮饺子。” 宋延的表情已经进化到蛇吞史前恐龙。 “林医生,”宋延说,“格格是你的——” “妹妹,”林格说,“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她不想看宋延的表情,她是擅长人际关系的处理,但本能厌恶所有权力之下的威逼利诱,每一丝空气都令她反胃。 只是解约合同还没签下。 林格冷静两秒,问宋延:“我今天把解约合同带来了,您现在有时间签名了吗?宋总监?” 宋延尴尬一笑,到底是上了年纪,不多时便将情绪轻轻压下。 眼看着林格递过来的纸张,他不眨眼,略一停顿,顺水推舟,低头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笑:“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呢?你看我,都一起共事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格格竟然是林医生的妹妹……难怪,郎才女貌,一看就是同一个家养出来的。” 林格忍着呕意,干净利索地拿走那签上名字的薄薄合同,连最基本的客气礼貌也不想维持,起身往外走。 身后林誉之如何同对方交谈、如何解释……都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林誉之在她尝试截停出租车时走来。 “妈很担心你,”林誉之简单概括此次前来的用意,“她让我接你回家。” 林格说:“跟踪犯法。”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林誉之说,“我问过你经纪人。” 林格说:“你不认为自己这种行为更可怕吗?林先生?” “不认为,林小姐,”林誉之说,“上车,我送你回家——妈在家等你。” 后面五个字是抹除不掉的命令。 前几天龙娇刚做了身体检查,医生千叮万嘱,要她保持心愉快,心里舒坦了,身体愈合能力才会好。 这么些年过去,家中老人相继去世,骨肉至亲只剩下了父母二人。 林格跟随林誉之重新跨入大厦,乘地铁去地下三层的停车场,今日的林誉之不再开那辆白色库里南了,是一辆黑色的卡宴。林格不坐副驾驶,径直拉开后排的车门,双手抱臂,陷入车座。 车辆缓缓启动,驰出停车场时,林誉之才说:“像今天这种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林格说:“好让你早点扮演从天而降的好哥哥?以满足你的拯救欲?” “少阴阳怪气,”林誉之说,“我是你哥。” 林格“喔”一声:“真是好哥哥。” “不然呢?”林誉之说,“看着你被老男人欺负?” “倒也不用说这么难听,”林格若无其事,“他哪里老,也不过只比我爸小几岁而已。” “是啊,”林誉之说,“他儿子都比你年龄大。” 林格低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熟男。” “这个的确熟,”林誉之说,“你是要结婚还是养老?再加上我们父母——一个家仨老人。早知你有这样癖好,就该介绍你去养老院工作。” 林格说:“哪里比得上您啊,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 林誉之从后视镜看她:“林格。” 氤氲着警告。 林格不说话,她看着自己的指甲,圆润漂亮,修剪得干干净净。她从不做美甲,因担心破坏直播商品的协调性,更偏好用那种美甲贴片,每次上播前几个小时贴好,下播后再卸掉。不同场景的直播间匹配不同的美甲贴片,保持一定的新鲜感。 她早就忘记了是谁给她贴的第一幅甲片。 林誉之将林格送回家时,龙娇还没睡,她傍晚的确包了饺子,是茄子肉末馅儿的,撒了一点点韭菜末进去。 她穿着睡衣,脚步缓慢,张罗着给林格煮饺子吃,林誉之没留下,顺带着给龙娇带了些滋补的药材包,分装好了,是润肺的,要平时熬煮了慢慢地喝。 临走前,龙娇叫住他,递给他手机——忘拿了。 林誉之拿好手机,独自开车回家。 他的住所是大平层,落地窗外一览无余的繁华城景。只是林誉之很少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和酒店无异,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做了医生后,林誉之饮酒的次数也少了,担心酒精会影响双手和思维。 医生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林誉之喝了两杯苏打水,才低头拿手机—— 习惯性输入解锁密码后,陌生壁纸出现在眼前。 林誉之意识到,这是林格的手机。 林格和他一样,都没有给手机套壳子的习惯。两块儿手机一样的型号,又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龙娇不熟悉,多半是弄混了两人的手机,把林格误当作他的。 他没有窥探人隐私的兴趣,刚放回桌上,林格就打来电话,她声音严厉,问林誉之,拿她手机做什么? “拿错了,”林誉之说,“明天还你。” 林格警告他:“别搞这些小动作。” 林誉之不咸不淡:“你为什么认定我会做这种事?” 林格呼吸微微。 “明天上午十点钟,”林誉之看腕上手表,“来医院找我拿手机。” 啪。 她把电话挂了。 林誉之洗过澡,仍旧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半晌,闭上眼睛,用毛毯盖住自己身体。 羊绒毛毯所锁住的温度总能令林誉之想到很多事情。 年少时的轻狂,不可一世,傲慢无礼,自大自满。 一种被人称为“私生子”的特殊型敏感,像一桶火药,稍有不慎,一触即燃。 那是困扰他整个青春期的阴影。 林誉之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而在妈妈路启藻被诊断出患有胰腺癌后,林誉之才得知原来生父尚在人世,对方已有家庭。 他妈妈路启藻是未婚先孕,始终没有讲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为此不惜和家庭决裂。路启藻独自生下他,又独自将他照顾到大。林誉之只知自己的爸爸姓林,在南方一个城市。其余的,再没有了。 在路启藻的葬礼上,林臣儒风尘仆仆地赶来,带了一束极其洁白的茉莉花,随后又轻声告诉林誉之,说他是林誉之生父的朋友。生父已经和姥爷达成联系,让林臣儒接了林誉之去扬州住,参加高考。 在此之前的林誉之没想过自己是“婚前私生子”。 他骤然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这种傲慢与敏感的微妙拉扯令林誉之和林格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水火不容,而在这种激烈碰撞中又热切交融的点—— 还是要回归到最初的萌芽阶段。 那时候,林臣儒还未入狱,还在外面开车,陪老板出席各种宴会场合。 暑热的天气里,龙娇在下午打电话回来,哑着嗓子嘱托林誉之,客厅茶罐下面压着几十块钱,天气太热了,她今天要晚点回家,让林誉之拿这些钱去买些西瓜或者冷饮,和林格分着吃。 她特殊叮嘱,记得督促林格完成作业,别让她偷懒贪睡。 林誉之说好。 林格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按照惯例,睡到下午两点便会醒来。林誉之看时间差不多,又想她大约是在床上看漫画书—— 他原本打算叫着林格一同去超市买零食。 敲了三下门,隐约听到里面她在说话,林誉之推开没有上锁的门,毫无防备地看到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林格。 她睡觉姿势古怪,唯一的睡裙也卷到肚脐之上,怀中抱着一个一米多长的小狐狸,把小狐狸紧紧夹在腿间,脸贴靠着小狐狸的脸蛋,梦呓般地哼哼了两声,犹如一个盛夏里刚从冰激淋机上接到的甜筒。 林格背对着他,陷在未知的、对象不明的甜梦中。 唯有湿润冰激淋融化,甜蜜滴入他干燥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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