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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闹钟声响起，季林白从卫裤兜里掏出手机关掉闹钟，用面容解锁屏幕后, 点进时钟。 喻青柠看了一眼，看到他手机屏幕上设置了好几个闹钟, 每个闹钟只间隔了两分钟。他这时正挨个关着。 看着他的举动, 她内心泛起丝丝涟漪。 季林白关完，随手把手机扔在茶几上, 侧头看着喻青柠，神情有些许严肃, “如果我不起来, 你是不是不打算吃早饭？” 喻青柠确实有这个打算。 季林白看她沉默不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站起身走向厨房, 边走边问：“想吃什么？” 问完才想起, 自己昨天好像就学会了个水煮蛋和热牛奶, 他赶紧补了句, “看你着急去忙, 我就做个简单快速的水煮蛋，热个牛奶吧, 行吗？” 喻青柠看他走路飘得跟个魂儿一样, 连忙跟了上去, 说：“我自己来，你去睡觉吧。” 拿着奶锅的季林白躲开她的手, 灵光一闪, 寻思此时正是渲染自己家很穷他很会照顾人的大好机会。 于是他边接水洗鸡蛋, 边用很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没事儿, 我都习惯了。以前我妈一天要打四份工，早出晚归的，我就经常大半夜起来给她做饭。” 季林白说着，偷偷瞄了喻青柠一眼，见她脸上出现心疼怜惜的表情，顿时神清气爽，哈欠也不打了。 他又加了把火：“所以你什么时候想吃饭，都可以叫醒我，我给你做。” 季林白说完，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抽空去新东方报个班学做菜的想法。 他说得坚强又乐观，听在喻青柠耳里却是满满的心酸。 她想起之前对他“不食人间烟火富家公子”的印象，叹息着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些经历，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她话没说完便停了下来，季林白一边用长瓷勺缓慢搅着奶锅里正在加热的牛奶，一边侧了脸看她。 “以为你是那种，家里特别有钱，父母感情特别好，家教礼仪极好，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没吃过亏没受过伤。” 喻青柠看了他一眼，接着说。 “因为一直以来被很好地满足着，所以对世间名利没什么欲望，更在乎精神上的纯粹体验。毒舌却又知道分寸感，有些小骄傲，不在乎别人看法活得肆意的富家公子。” 她每说一句，季林白的脸色就白一分，等她说完，他的脸全白了。她这随便一猜，居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季林白手上的瓷勺几乎拿不稳，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那，你觉得那时候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呢？” 喻青柠客观比较了下，说：“让我选的话，我可能更喜欢现在的你。” 那时候的他虽然也入乡随俗尊重村里的一切，但不知道为什么，总给喻青柠一种他蒙了一层雾气，飘在云端，触碰不到的感觉。 现在的他，就这样懒洋洋地靠在灶台上，耐心地搅着牛奶煮着鸡蛋，让她觉得温暖。 而且更更更重要的是，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家境不好，何苦再选她错误印象中的他，惹得他难受呢。 季林白闻言却一瞬间心如死灰，连把自己的钱捐给哪个基金会都想好了。 两人吃完早饭，季林白收拾好厨房后回房间继续补觉，喻青柠则按照娟子给的位置，去后坡上她爸喻建国的坟边找庆梅婶。 后坡是整个村最偏僻的地方，那里地形陡峭，大部分土地又是不适合耕种的荒山，慢慢地后坡也就成了村里土葬的地方，除了清明扫坟和春节祭祀，平日里鲜有人去。 喻青柠的外公外婆就葬在这里，她去找庆梅婶前，先去了一趟外公外婆坟前。 喻青柠上次来，还是半个多月前的清明节，这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原本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坟头上，又长了不少杂草。 她默默地将杂草清理干净放到旁边的荒地上，又在外公外婆坟边站了会儿，这才转身去找庆梅婶。 喻青柠还没走到娟子她爸坟墓跟前，远远就看到一个人靠在那座墓碑上。 似是听到了她的动静，那人起身背起背篓转身就跑，喻青柠立马追了过去，边追边喊着：“庆梅婶，我知道是你！别跑！” 刘庆梅闻言跑得更快，脚下还一个踉跄，差点被荒山上的枯树枝绊倒。 眼看她就要从荒山侧面的斜坡上滑下去，喻青柠怕把人跟丢，再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喊道：“庆梅婶，你再跑我就告诉娟子了，你得病的事！” 这句话果然有效。 喻青柠看到刘庆梅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背对着她立在斜坡上。 喻青柠快步走到刘庆梅身边，还没喘完一口气，便看到她转过头，哑着声音问。 “你啷个晓得的？” 几天没见，刘庆梅此时面容消瘦憔悴，脸色蜡黄，嘴唇呈淡紫色，双眼眼皮浮肿不堪，无力地耷拉在眼眶上。 喻青柠被吓了一跳，“庆梅婶你怎么——” “我问你啷个晓得的，告诉娟子没得！” 刘庆梅突然暴起，两只枯瘦却有力的手猛不防地抓着喻青柠的肩膀，使劲摇晃。她瘦得眼眶上几乎没有了肉，两只圆鼓鼓的眼睛像是要瞪出来了一样。 两人此时正站在荒山的斜坡上，斜坡有六七层楼高，下面全是尖锐的碎石。一旦摔下去，不死也得断手断脚毁个容。 喻青柠差点被晃下去，她抬手握住刘庆梅的手，声音放得很轻却笃定，尽量稳住面前人激动的情绪，“没有，庆梅婶，我没告诉娟子。我哪个都没告诉。” 刘庆梅闻言慢慢缓和了情绪，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惊慌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看就要掉下斜坡！ 喻青柠一刹那心跳都快停了，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扯了回来，两人摔在斜坡背面的树林里。 “庆梅婶你没事吧？” 喻青柠左手手掌按在地上的小碎石子上，疼得她嘶了一声。不过她暂时没空管，爬起来第一时间去扶旁边的刘庆梅。 刘庆梅撇开她的手，问：“你是啷个晓得的？” 喻青柠坚持把她扶起来，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坐好，这才说：“我昨天晚上去你屋头找你，看到你屋头的狗在扒拉一个蓝白色的药盒子。” 她顿了顿，看向荒山下面自己外婆的坟，“不晓得你晓不晓得我外婆就是得胃癌走的。她晚期的时候就在吃那个药。” 刘庆梅顺着喻青柠的目光往下望，似乎也在看喻青柠外婆的坟，语含自嘲摇头，“我这种人得这个病就算了，你外婆那么好的人……可惜了。” “咋个可以这么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 喻青柠见她不再排斥自己，慢慢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轻声询问：“庆梅婶，你去医院，医生咋个说？” “还能咋个说，说治不好了，让回去等死，早点准备后事。” 喻青柠才不信医生会这么说。 此时看刘庆梅一副消极的模样，她听得眼眶一热，“呸呸呸，快呸掉。” 喻青柠想了想，把早上和娟子的谈话，一字一句完全告诉庆梅婶。 刘庆梅听到喻红娟为挽回自己和村里人的关系，要瞒着她回村办婚礼的事，干涸布满血丝的眼瞬间盈满了泪水。 “庆梅婶你看，”喻青柠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一只手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娟子这么在乎你，你忍心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吗，她就你一个妈了啊。” “忍不忍心都没得办法。” 刘庆梅眼泪越来越多，她用那双皱得跟枯树皮似的手抹着眼泪。眼泪瞬间流入她手上因劳累而裂开形成的沟壑里，消失不见。 “柠丫头，你说是不是我名字有问题哦。庆梅庆梅，念起来不就是‘庆没庆没，庆祝没了’嘛。所以我一出生，我妈就死了。我十几岁遭我亲生老汉，用几袋米卖到徐来村，我以为我遭了，要吃苦，结果我们屋头那个对我还是可以的嘛。” “你晓不晓得，我嫁过来两年，可能是吃得饱了，我还长高了长胖了不少。结果啦，刚结婚三年，刚生下娟子，刚说要把屋头那个破茅草屋修一哈，我屋头那个也死了。我一天天死鬼死鬼的喊，这哈子真的成死鬼了。” 刘庆梅说着，突然抬起手用力扇自己的嘴，“我这张嘴巴，哪门就不能哑了嘛！” 喻青柠立马拦住她的手，“庆梅婶，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刘庆梅停下动作，“柠丫头，这个病，我不打算治了，你也不要告诉别个，就这么的，能活好久就活好久。” “娟子那个男朋友我看了，虽然是孤儿，以后娟子生娃娃带娃娃没得婆家帮衬。但是那个小伙子对娟子好，这么的我就放心了。” 她说着看向坟山里的某座，面露向往，“我也该去找我那个死鬼了，过了二十多年，不晓得他在底下再娶没得，还有没得我的位置。” “庆梅婶，”喻青柠捧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把那个地租给我，我和养猪场老板一样，该给好多钱就给好多钱，你把这个钱拿去看病。” 刘庆梅笑了，温柔地给喻青柠擦着眼泪，“柠丫头，你和你外婆一样，心肠好得很，但是我不能要，为了我这么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死老太婆，花这么多钱，以后我下去了哪有脸去见你外婆，和我屋头那个死鬼哦。” “我屋头那个死鬼虽然没说过，但是他对村里，村里的人看得重得很。我以前总以为，屋头只剩我们孤儿寡母，不强硬点要被别个欺负，我错得离谱啊。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把田——” 刘庆梅的话戛然而止，她微笑着看着喻青柠，颤抖的手轻柔地抚上喻青柠的发顶，“柠丫头乖，莫哭了。庆梅婶能不能求你，帮庆梅婶办一件事？就当是庆梅婶的遗愿。” * 把庆梅婶送回家，喻青柠浑浑噩噩走在回家的路上。 为什么人要生病。 为什么天地创造了人，又不顾人类的情感羁绊，硬要收走人类。 为什么人一生下来，生命就在倒计时。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 喻青柠越想越止不住眼泪，那些憋回去的眼泪就像一块块巨石，沉甸甸压在她心口，让她喘不上气。 走到小院门口，她实在忍不住，扶着院门蹲了下来，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 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 喻青柠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见季林白单膝跪地跪在她面前，满脸焦急。 压抑许久的哭腔，如洪水般冲垮所有防线，铺天盖地而来。 喻青柠松开已经咬出血的唇瓣，抽泣着说：“季林白，我疼。” 季林白再也不顾什么礼仪教养，把她拥入怀中，嗓音和动作温柔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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