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时间,用余光捕捉到什么的女人突然又抓住男人的西装衣角一把扯开—— “……” 她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在刹那间淌了满脸。 “救护车……”她喃喃地说,很快又加大了音量,“救护车!!老林快!” 如此慌乱惶急的场面,受伤的那个人却与他们迥然相反。 他一把抽回手,身体向后一退,便让沾了血的衣角从女人手里落下来,重新挡住了里面猩红一片的衬衫。 “方西……”方如兰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你受伤了,我们要……” “我没事。” 他截断了她的话,声音里透着股难言的冷漠与阴霾。 猩红的血沿着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淌下来,在指尖汇成艳丽狰狞的水珠,再一滴滴坠落,直至在地面蜿蜒成一条冰冷的线。 “爸爸!” 楼上一直被关在卧室里的林半月不知怎么竟从门外光着脚冲了进来。 她越过了在原地怔怔而立的她妈妈,跑过了地上蜿蜒的血,却依旧只来得及看见砰一声被甩上的房门。 她扑上去:“爸!” 室内悄然无声,仿佛根本就没人走进去。 林半月在原地呆呆站了半晌,慢慢转头看去。 在她的视线尽头,她妈妈正如雕像般无声站在那里。 她手上还沾着血,头发也有些乱,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却已经不再流泪了。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叫人看不清她的脸。 可林半月知道,她并没有在看着自己。 她的视线越过了自己,在看着那扇紧闭的,沉默的房门。 那扇一旦林方西走进去,就不会对任何人敞开的,挂满了陈旧拼图的房门。 • “爸爸到底伤到哪里了?” “手和腰,具体伤得如何还不知道,他不让看。” “爸爸!开门啊!你在干嘛?受伤了还不去医院!” “医生呢?还有多久到?!” …… 乱糟糟的动静隔着一扇房门传进来。 然而就像被施了某种神奇的魔法,当房门被关上的时候,人就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而那些声音再嘈杂响亮,也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 林方西在这封闭而宽阔的空间里极慢地迈步,在环顾的视线抵达每一个角落之前,他的脑海已经自动浮现出每一寸空间应有的模样。 他对这里是如此熟悉,熟悉到闭着眼都能准确指出每一张内容不同的拼图所在的位置。 这十二年间他曾无数次把自己锁在这里,不是故意让自己难过,反而是为了在回忆中寻求一点安心——不会因为时间流逝就忘记她模样的安心。 可此时此刻,在孟摇光已经被找回来的现在,他再度站在这间儿童房里,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如同光阴倒流,他被呼啸的回忆席卷,恍然又回到了那一天——他无论多少次都会下意识避开的,噩梦开端的那天。 • 起初看到那个来电的时候,正在工作中的林方西并没有当一回事。 那时他正在A国出差,合作方是世界前五十强的大资本,因此整个会谈过程都无比繁琐和盛大,几乎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赴不完的宴,一周里能和家里通两次电话就已经算多了。 一般来说知道他忙,方如兰是不会轻易主动给他打电话的,就算打叶都算着时差问过秘书后,再抽他休息的时间打。 可那一通电话,却是在他刚签完最后一纸合同,正要去赴宴的路上打过来的。 在跨出了写字楼大厦,走入阳光里的瞬间,他划开接听键,毫无预备地听见了一段仓促又惶惑的哭声。 “方西,方西……” 脚步不知不觉停下,身后跟着他的秘书团也都不明所以地站住了。 在异国炽烈的阳光里,林方西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只窜头顶的凉意。 “你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 彼时他还不知道将会迎来怎样漫长的噩梦,只是按捺下莫名的不安提醒那头的妻子冷静,声音里甚至还有一丝疲惫,“我现在还要……” “摇摇不见了!” 猝然打断他声音的,是女人带着哭腔的尖细嗓音。 然后林方西就停住了。 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转动。 熙熙攘攘的异国街头,行人手里飘荡的咖啡香气,来来往往鸣着笛的轿车,大楼里不停出入的人们,包括正要捏住眉心的林方西自己—— 就像被白噪音填充了大脑,只一瞬间停滞的空白后,林方西才迟钝地问道:“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又或者觉得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可带着犹疑和迟滞的语气并没有改变什么,下一瞬他得到的是更加清晰的传达。 “摇摇!我是说摇摇失踪了!”那边的人哭得不能自已,“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方西,怎么办啊,你什么时候回来,我……” “……” 她后面又哭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仿佛夜幕降临,又像是沉入了厚重的海底,林方西举着手机怔怔站在恢复了吵闹与熙攘的异国街头,第一次感到了世界毁灭般的头晕目眩。 他在秘书担忧的,听不清内容的关切里抬起头,发出自己都听不见的干涩声音:“回国,立刻。”
第893章 渺小 之后是一段梦游般的时间。 他甚至至今都想不起来自己在私人飞机上那十多个小时到底是怎么过的,能记起的,只有在未知中不断膨胀的,不安的,摇摇欲坠的侥幸心理。 或许只是误会,或许只是虚惊一场,或许等飞机落地他就会接到电话,会有人告诉他人找到了,小丫头已经回家了玩累了正在睡觉,或者告诉他人已经被他妈妈接走了,孟金枝只是为了折磨他才故意隐瞒了消息,甚至哪怕是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商场上的敌人放出来的假消息,就是为了破坏公司的项目,其实孟摇光屁事没有,早就在她妈那儿玩得乐不思蜀不愿意再回林家了…… 会有人告诉他,孟摇光好好的,没有消失,没有不见。 他回家就会看到她,随便她在玩拼图还是在踢足球,随便她把他酒窖里珍藏的酒全都砸掉,把他书房里的重要合同全都烧了,把整个家都炸掉,都无所谓。 他全都可以接受。 只要能让他看到她,让他知道那通电话只是一场乌龙。 只要…… • 可当飞机落地,开机的瞬间,他听见急促的手机铃声,听见轿车轮胎在地面急刹时的尖利摩擦,听见管家惶急绝望的呼喊——他从摇摇欲坠的侥幸里清醒,然后坠入更深更黑的海底。 去游乐场,把从门口到每一个角落的监控录像检查一遍又一遍;找到从孟摇光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一次次地上门盘问;把整个游乐场封锁起来,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游客都不许出入;把从家里到游乐场的路线无数次排查,有盲区的地方再去调查路边店铺的监控…… 见孟金枝,一个已经疯掉的女人,他在原本已经麻木的心情里,突然觉察到一丝想要亲手掐死对方的冲动。 见方如兰,再无法从温婉美丽的妻子身上看见半点安抚人心的东西,在对方的眼泪里他只感到巨大的烦躁。 见那个保姆,原本一次次告诉自己要冷静的心理建设毫无过程的直接崩毁,他挥过去的拳头下了死手,直到被对方的家人拦住也依旧无法停止,被警察抱住手脚也无法停止,被死死按在地上也无法停止。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回过神的时候对面那一家人已经满头是血奄奄一息,而他的手杵在警局坚硬的地面,还在一下一下砸着地板,用力到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血肉模糊。 …… 人在焦躁与绝望到极点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呢? 就像一个绝对不会破掉的气球,一点点装满了可流动的,不断膨胀的肮脏气体。 在随时都会爆炸,却又绝对不能爆炸的边缘,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无数混乱污浊的情绪充满、膨胀,至扭曲,至狰狞,至张牙舞爪。 在整整三天都没有闭眼却依旧徒劳无功的夜里,他对着前来求饶的孟老爷子说,能让孟金枝继续活着就已经是我看在摇摇的份儿上大发慈悲了,你还想求我什么? 依旧一无所获的第五天,他直挺挺地坐在警局里,看着前来给他送换洗衣物的方如兰:“你是不是一点都不伤心啊?”带着一丝由衷的疑惑与恶意,他问她,“反正孟摇光也不是你的女儿。” 在第七天,他扔开律师递来的那个保姆的困苦人生记录,转头吩咐秘书“我要他们全家都去死。” 到一个月—— 漫长而煎熬的一个月过去后,他才终于第一次回家了。 原本是想休息片刻后再继续飞往各地去找人,可当再一次踏入那栋熟悉的房子,他却突然被前所未有的痛苦侵袭了。 如此忙碌到仿佛连呼吸的时间都要被挤压的一个月里,他其实很少具体地想起孟摇光。 直到走进那扇门,回忆便突然呼啸而来。 那个小小的,他的第一个孩子,曾无数次从这扇门前走过。 慢吞吞地,蹦蹦跳跳地,或者被人拉扯着飞奔地,骑着她的小车的—— 心情好的心情不好的,笑着的耷拉着脑袋的,穿着棉袄穿着短袖,穿着小裙子…… 头发也各式各样,她喜欢花里胡哨的小辫子。 站在那扇他出入了无数次的熟悉的大门前,他突然再也难以抬起脚步。 和找人时统统陌生的环境不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残留着小摇光留下的记忆,于是每一寸都像是刀割。 从家里飞奔而出,又被管家死死抱住的林半月在前方对他喊着些什么,他却梦游般走了过去,直到打开那间儿童房。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明亮地涂在地面。 靠窗的地板上散落着许多色块,那是一幅孟金枝主演的电影场景的拼图,没拼好的部分凌乱散落在地面,正好空出一小片足够小孩儿坐下的空位,让人一看就能想象出她坐在这里埋头苦拼的样子。 可那里没有人。 房间里其实并不空荡,很多玩具和玩偶都被堆在这里,墙上更是挂了不少拼图,至今也依旧残留着活泼稚嫩的气息。 可当风从门外吹进来,拂动纱帘发出沙沙的轻响时,林方西却突然被一股巨大而空荡的绝望击倒了。 以前所未有的虚浮勉强坐在了椅子上,他低头愣愣盯着那幅还没完成的拼图,终于如此清醒的知道了——他的女儿失踪了。 而他此时甚至想不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又对她说了些什么。 离开之前,她有叫他爸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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