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传来一个慵懒低沉的男声,截住了她的话—— “能安静点吗,这位大少奶奶。” 纪珍棠站在院中,听着男人的声音清晰利落、掷地有声地吐出: “你又是几斤几两的东西,我三哥请的贵客,还轮得到你来指教?” 池樱一怔,急忙赔笑,半个身子探进去:“陈总在啊,难得的嘛。” 她又意有所指地冷哼:“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钟家的地盘哦。” “你们这儿姓钟的,我一向敬让三分。”被唤作陈总的男人接着出声,不紧不慢地说,“可是你好像也不姓钟吧,池女士?” 池樱:“……” 里头喊一声:“徐妈。” 徐妈应:“在呢陈总。” “带那小鬼进来。” 闻言,徐妈领着纪珍棠,越过池樱,推门走进。 厢房很大一间,外面宴客厅,里面麻将桌,哗哗的洗牌声从机器里传来,一扇古香古色的屏风立在中间,阻隔了桌面的一半。 纪珍棠再往里走,好奇地偷瞄过去。 说话的正是坐在屏风后面的男人,他穿件白衬衣,黑色西裤,领口微掀,懒懒斜倚在太师椅上,容貌周整,姿态却是不拘。长相很年轻,很有精英风范,有气质也有气势。 顶灯打得恰到好处,将男人身形的一侧隐在暗中。光下的一张脸,满是少年风发的意气,颀长慵懒的身姿,展现着指挥若定的沉着。 见人来,陈恪扬起一双英俊的桃花眼,对上纪珍棠的视线。 纪珍棠在悄悄打量他的时候,陈恪也在看她,扫过来一眼:“站着不累?” 屏风后边,架了一张麻将桌,空间就显得逼仄,他轻抬下颌,向她示意他身侧的沙发。 是叫她过去坐的意思。 然而纪珍棠刚一抬脚,有人比她更为迅速。 池樱一屁股坐下,挑着眉冲她笑了笑,莫名有种挑衅的意思:“来看看牌,不打搅吧?” 纪珍棠:“……” 她望着那也再没空隙的沙发,可怜巴巴问旁边的男人:“我坐哪里呀?” 陈恪瞥一眼池樱,不假思索:“坐她身上。” 池樱:“?” 他瞧都懒得瞧一眼她的脸色,跟纪珍棠说:“怕什么,坐。” 纪珍棠摸下巴揣摩:“嗯……我在看是左腿好还是右腿好。” 池樱:……! 她是真怕纪珍棠坐下,火速起了身,嘴里骂了句“没一个好东西”然后便气冲冲地撤了。 见人走了,桌上的一位牌搭子调侃了句:“这大太太还挺难伺候。” 陈恪懒洋洋地托着下颌看牌,讥笑一声,低嘲说:“十三点。” 他一边摸牌,一边瞥向旁边悠然坐下的女孩,问:“你叫纪珍棠?” 被点名了,她直起身:“嗯,对。” 陈恪个性直率利落,不兜圈子,也不试探,开门见山就问:“你爸做什么生意?” 被点了爸爸,她更拘谨地直起身:“茶叶。” 陈恪摩挲了一下牌面,稍稍思忖,问:“准备往哪边卖?” 纪珍棠说:“日本和韩国,更远的就找不到门路了。” “东南亚考不考虑?” “可以可以,”她笑起来,点头如捣蒜:“赚钱就好!” 陈恪看见她这副如花笑面,也不由勾了下唇角,他抬起腕,看一眼手表,问她:“麻将会不会。” 她说:“一点点。” “过来替我。” “啊?”纪珍棠目瞪口呆,“可是我牌技超烂,输赤脚怎么办?” 一局牌结束,陈恪起了身,他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再掏出来,指尖夹了厚厚一沓红色票子,他将钱卷起,稍一躬身,将其嵌进麻将桌的抽屉缝。 动作行云流水,一副潇洒阔绰的公子哥做派——“尽管输。” “……” 于是纪珍棠被赶鸭子上架,坐在他的位置上,陈恪像是有事,急着说先走一步。 等他出了门,牌搭子甲忍不住啧啧:“这个陈总还真是豪爽,名不虚传啊。” 牌搭子乙:“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他上个月刚结婚。” 在他们偷偷议论的声音里,纪珍棠埋头数了数陈恪留下的钱,可能有个快二十张,数的时候,里面倏地掉下一张名片,落在她腿上。 看到远临集团几个字,她喜出望外地惊呼了一声。 幸好其他人在聊八卦,没在意她的窃喜。 纪珍棠偷偷把陈恪的名片塞到口袋里。 牌搭子甲:“他跟祝家那个千金?我怎么记得,不是祝家跟梁家从小结了娃娃亲嘛。” 牌搭子乙:“为这事还结了梁子,你听过一句坊间传闻没?给阿基米德一根杠杆,他能把地球翘起来。给陈恪一根杠杆,他能把梁家的顶掀了。”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哦。” “可惜了,梁祝梁祝,连姓都这么般配。拆散人家青梅竹马的鸳鸯。这叫什么?现世马文才。” 聊到这儿,外面忽而传来低沉,带点脾气的一声——“梁你妈。” “……” “……” 牌桌上骤然静了静。 还站在走廊上抽烟的陈恪,从虚掩的门里望进来,挑一下眉:“谁是马文才?” 牌搭子火速滑跪:“我是,我是!” 纪珍棠没忍住,扑哧一声。 闻声,陈恪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 纪珍棠快被吓死,连忙收回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她再偷看门外,确信人是真走了,牌桌才重新热络起来。 那日牌局结束得很快,散乱的牌桌有人来清,几个人下了桌便各自告辞。 唯独纪珍棠在位置上坐了会儿,屋里的清茶气味很舒服,灯光下,她把陈恪的名片又拿出来瞧了瞧,不自觉扬起嘴角。 巴不得现在就送到爸爸面前。 她收起名片,又看一看四周,发现旁边的茶几上有一个骰盅。 打开小熊背包,里面装的东西很碎,纪珍棠挑出来挨个看了看,最后打开AirPods,取出一个耳机,丢进了那个骰盅。 牌打的不大,她输了一点,陈恪留的票子还剩许多。纪珍棠临走时将钱交给了沉章园管事的。 这园子很大,里头很深。她的确没机会见着钟家的长辈,从合院出来,很快穿过院子到大门口。 在这时,她接到钟逾白的电话。 混着晚风,男人沉着的声音让她耳朵微微酥麻,他问:“有什么收获?” 纪珍棠笑起来,汇报喜事:“我拿了一张名片,是陈恪给我的。” 他也笑了一笑:“有没有让他记住你?” “重要吗?” 钟逾白说:“他做跨国生意,家大业大,手眼通天。” 她难为情地笑:“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呀。那要是下次再见面,我……应该叫他叔叔吗?” 猜到陈恪是钟逾白的弟弟,但是不同姓,大概是他妈妈那边的亲眷。可是对方看着还挺年轻,她忽然有点理不清辈分了。 钟逾白说:“叫陈总合适,他比阿珩大不了几岁。” 她应了一声,真心诚意地说:“谢谢你。” 他温和道:“不必称谢,这是我的谢礼。” 钟逾白果然很厉害。 纪珍棠印象里,她只是提过一次她爸爸的事,况且没有太着重自己的需求。 寥寥几句就让他听懂。他再清楚不过,她要的是什么。 不是天价的手镯,是人脉。 在檐廊暗红的灯笼下面,她顿足,听着耳畔风吟,纪珍棠说:“太贵重啦,不过我确实有一点需要,那就不推辞了!” 钟逾白跟揶揄她似的,缓缓地一笑:“陈恪有一句口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凡你学得他一半残忍,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她问:“那你有没有人生格言?” 他稍作思考,告诉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纪珍棠笑了笑,“我记下了!”随后又问他:“我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你?” 默了默,钟逾白问道:“想见我?” 她急忙否认:“没,我就是有点好奇,我以为你会在的。” 沉吟几秒,他说:“你抬起头。” 纪珍棠果真抬头。 “一盏灯,怎么了?你在里面吗?”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隔一个院子,是合院的阁楼。院子里布满修竹。她抬头,视线里除了暗沉的天色,就只剩梁下的红灯笼。 钟逾白又问:“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不明白他的用意,她说:“等一等,我判断一下。” 纪珍棠抬头望着宫灯下的流苏,随着晚风拂过,轻飘飘的灯笼被吹得晃动起来。 风从西边来,将灯笼往东打。 而同时,她看到方才的视线盲区,灯笼后面,阁楼古朴雕花的窗口,站着一个人。 男人穿深色的衬衣,衣襟在风里翩然,腰线在绵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他面容和煦,儒雅温和,气质矜贵而沉稳。 有一种风烟俱净的凛然之感。 她失神地出了声:“是西风。” 钟逾白温柔一笑:“晚上好,阿珍。” 令人沉醉的夜晚,西风吹皱少女心。她莫名觉察到,身体深处好似起了涟漪。纪珍棠说:“丁特助说你日理万机,我以为不会来的。” 钟逾白说:“本来不打算来,不过,还是不太放心你。” “不放心我什么?”她问。 “不放心你什么,”他轻轻地,重复一遍她的问题,垂下眸,仔细想了一想,说道,“怕你得不到想要的,也怕你走的任何一步路出差池。” 她没有往前跨,于是灯笼成了视野的阻隔,起风的一刹,才能短暂地撞上他双目里那点似有若无的柔情。 风起而涌,风止而息。男人低沉的声线,也被风送到她耳畔。 纪珍棠望着他,觉得脸色灼热,转换话题,问道:“你怎么不提前说陈总在,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这样更好,”钟逾白说:“他不喜欢圆滑的方式。” 纪珍棠想了想,说也是。 紧接着,陷入无言的尴尬。她提别人来逃避暧昧的念头很容易被看穿。 钟逾白没有刁难她,正要问句留下吃饭?纪珍棠已然急匆匆说了句晚安,像是真的怕被他留下似的。 - 这日夜深。 纪珍棠没有肯留下吃饭,钟逾白不强求,便叫人将她送回去。 等丁迦陵送完人回来,钟逾白正坐在二层阁楼浅憩。阁楼一角,供着一尊菩萨,他面朝观音坐。 窗外星月在水,室内沉烟跳升。 他风声鹤唳,捕捉到楼下一点点的动静,是丁迦陵的脚步声,钟逾白慢吞吞掀起眼皮。 “已经把纪小姐安全送回学校了。”丁迦陵过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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