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会希望家散呢。 可最近,叶一竹看刘圻梅似乎已经殚精竭虑了。 窗外,穿着整齐的叶集扬在谭处的陪同下走出来。将近五十岁的男人,依旧神采奕奕,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儒雅与稳重。 怪不得这么多女人前仆后继。 叶集扬心安理得全盘接受,来者不拒。 都说女人比男人老得快,不施粉黛的刘圻梅的确显得比叶集扬大几岁。 “我爸来了。” 叶集扬和谭处寒暄两句,然后道别,不紧不慢走过来。叶一竹按下车窗,将腿盘坐到真皮坐垫上。 刘圻梅忙着说教她,叶集扬趁机钻上副驾,身上一股烟味。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他扭头问叶一竹。 “你在里面的时候。”叶一竹往后一靠,舒适闲散,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坐垫。 “你说你也是,还把她带来干嘛?”叶集扬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埋怨身边的人。 “还不是怕你出不来,让她再见你最后一面。” 两个人一见面就相互没个好脸色,车厢气氛更低沉几度。 刘圻梅启动车子,把头扭向窗外,略显郁闷地问叶集扬:“先回家还是直接去饭店?” 他们共同的朋友从外地回来,早早就订下了吃饭时间。 叶集扬整理一下衣扣,淡淡开口:“直接过去吧,跑来跑去的,麻烦。” 后座的叶一竹突然发问:“爸,你才刚出来,不避避风头吗?” 一出来就和友人去五星级饭店聚餐,其嚣张程度不亚于当年他刚出狱就给老婆换了辆宝马。 叶集扬冷笑一声:“避什么风头,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他们把我抓进去,没凭没据,才是真的要想办法挽救一下面子。” 见气氛不对,刘圻梅突然对叶一竹说:“我跟你们老师请了一天假,等会儿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见余叔叔他们。” 知道挣扎无果,叶一竹也知道现在学校流言满天飞。正好,她懒得去学校上冗长乏味的课、面对各色异样的目光。 手里把玩着那条项链上的吊坠,将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她应了一声:“好啊,有吃有喝干嘛不去。” 叶集扬回头瞥她一眼,问:“你妈给你买的那个玉坠怎么没带。” 刘圻梅听后也不禁抬头,见她脖子上多出一条银色项链,冷着声音有些无奈:“我跟你说了她不喜欢戴那些东西,自己女儿你还不懂?嫌咱们眼光不好,看不上咱们给选的东西……” 叶集扬讪讪把手搭在脑袋后面,叹了口气:“也是,女儿大了,管也管不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车里流转着融洽柔和的氛围,让叶一竹恍惚回到了遥远虚无的童年时光。 她不觉轻快笑起来,趁机撒了个娇:“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德国?” “不行。”刘圻梅口气坚决,“你也很久没见过你舅一家人了。你表弟去年刚拿到剑桥的offer,你去取取经。” 叶一竹整个人丧丧地塌陷到座椅里,“都不是一个水平的物种,有什么好交流的……” 见她反抗情绪激烈,刘圻梅也没精力和她对抗,只说:“那就当去看看家人,顺便度个假,在上高三前痛快玩一阵……” “在国内我就挺痛快的了……” 刘圻梅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她:“叶一竹,你存心气我的吧?” 一直没说话的叶集扬突然开口:“乖女说得也没错,你弟那个儿子,从小智商就高,咱们比不了。她能顺利通过托福,你就要烧高香了。” “还不是遗传你!我们家的人可都是理科高材生。” 叶集扬不服气,“说得谁不是学理的一样,我当年可是医科大直博第一人。” 听到他们这样细碎平常地拌嘴,叶一竹一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 叶集扬出事前,的确是远近闻名的好医生,医术了得,也深受病人喜爱。四年的副职在任期间,他仍时不时出诊,直到坐到一把手的位置,才渐渐不干临床。 “你们就这么想把我往国外送?”没等他们问答,叶一竹又凑近他们玩味说:“我妈我能理解,爱攀比嘛。爸,你这样做,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 “什么误会?”叶集扬愣了愣,一头雾水。 叶一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敲打着座椅:“国内不是有很多贪官都往国外跑吗,还把自己的家人都往送。” 车厢里响起叶集扬洪亮的笑声,“平时没少关注时事啊,丫头。”他扭头对刘圻梅说:“这会儿我觉得她更像我了,刚才学习不好的锅可别扣我头上。” 叶一竹慢悠悠朝后倒去,觉得了无生趣。 不知道他指的是她像他哪一点。 不过她骨子里的张狂、叛逆、嚣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流淌着他的血液。 * 到了饭店包厢,叶一竹专注埋头,可统共也没吃几口东西。耳边大人们的高谈阔论,对于她的生活而言,遥远而缥缈。 叶集扬攀着椅背,一手搭在桌上夹着烟,谈起当年事,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狠狠咬牙:“我当时在里面,想的就是等我出来后,将那些把我弄进去的人一个个整死。” 叶一竹低头划手机屏幕,听到他们说起如今的卫生局局长就是当年把叶集扬弄进去的人之一。 “那能全认吗?你以为我和老章一样蠢,几百块都吐得干干净净。”叶集扬猛吸了口烟:“老子没别的优点,就是心理素质好。我死扛不认,你拿不出证据,就拿我没辙。” 包厢乌烟瘴气,叶一竹随便找了个理由走出去,把电话放到耳边,那边直破耳膜的音乐声让她下意识皱眉。 “你岑姐生日,你也敢不来!” 靳岑的声音盖过秦铭,“让我跟她说……” 鼓点律动震耳欲聋,让人心脏都不自觉跟着跳跃。安静幽暗的楼层里,叶一竹脚踩软绵绵的地毯,四周是精美华贵的装饰,望向窗外高楼灯火通明,蠢蠢欲动的念头几乎要将她推送到云端。 “给我半小时。” 挂掉电话后,她走到洗手间,从口袋里掏出支口红,浅淡涂了一层。 饱和灯光下,瞬间出现一张气色饱满的脸,朦胧间,冷清又妖媚。 叶一竹给刘圻梅发了条消息,告知她自己先学校,然后在饭店门外打了辆车,一路通畅到达二楼后座。
第36章 暗恋 叶一竹到二楼后座的时候,里面显然已经狂欢过一回,气氛持续火爆,众人见到她纷纷起哄,抱怨她难请、大牌。吕家群和任心都不在,叶一竹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很自觉自罚三杯。 期间,他们在谈论要去教训谁,谁和谁分手,二楼后座的老板换了人……很多人和事,对于叶一竹而言都是陌生的。 的确,她很久很久没和他们见面了。 酒精、音乐、一群认识多年的朋友,都足以调动敏感的神经。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往舞池一站,把大半个空间占为己有,黑红色昏暗灯光中,每个人脸上都只有一种情绪,在颠倒隔绝的逼仄空间里,忘我舞动。 期间秦铭出去一趟,回来时身边跟了个女孩,众人终于得以见到他一年多才追到手的女朋友的“庐山真面目”。 黄韵是市高高三出了名的美女,身材瘦高,该有料的地方却凹凸有致,中分黑色长发,不做过多修饰,浑身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清冷气质,但笑容甜美。她依次打招呼,并且十分爽快先干了杯酒,把该做的面子做足,然后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小鸟依人地倚着秦铭。 黄韵丝毫不掩饰对他们这群人的警惕和探寻。听说叶一竹暑假要去德国,黄韵主动和她搭话,谈论起嘴上香奈儿的最新色号。 可对方并不如她想象中健谈,比起自己的过分“热情”,叶一竹显得有些冷淡。 中途,叶一竹和靳岑出去取生日蛋糕。 骑手嫌里面环境太嘈杂,说什么都只送到门口。 靳岑骂骂咧咧:“一个大小伙,连酒吧都不敢进,活着有什么意思。” 幽暗长廊里有不少暧昧缠绵的男女,她们习以为常,走得并不快。靳岑冷笑一声:“我当秦铭那小子眼光多高,挑了大小姐来膈应我们。” 叶一竹浅浅笑笑,又听到靳岑叹了口气:“也是,人家马上就要出国留学,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三教九流。说不定,还担心我们把她家秦铭带坏了……” 两人会心笑出声。 ——秦铭只有带坏人的份儿,没有被人带坏的份儿。 说起来,黄韵和秦铭也算“门当户对”,秦铭爸妈都已经在美国长居,就等他完成国内学业把他也带过去。 黄韵也是家境殷实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时候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股骄矜,跟秦铭如出一辙。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家群和任心今晚都不在?” 叶一竹扭头看她:“为什么?” “吵架了呗,还能因为什么。”靳岑见怪不怪,点了根烟,“家群一和她吵整个人就变得很可怕,我可不敢惹他。” 出乎意料的是,叶一竹没有任何要深究的意思。 “早知道今晚你出山,就让你通知他了。毕竟,没有老大的酒局,差点意思。” 不知不觉走到路边,叶一竹缓缓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觉得,他很听我的话?又或者,我对他有足够大的威慑力。” “大到只要我说几句话,就能阻止他要李宇命的决定。” 吐出来的烟雾被阵风被搅散,靳岑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泛着晶莹的汗光,缄默许久,她轻笑一声:“原来你都知道啊。” “我猜的。”叶一竹偏头,声线平平:“能给李宇提供这么多独家证据,又能精准抓住吕家群、李宇……和我的心理,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靳岑表情适然,抖了抖烟灰,不甚在意:“这不就是了,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想让家群一时冲动,为了任心毁掉自己。” “是不想让他为了任何一个人毁掉自己,包括他自己。”叶一竹眼波流转,平静对上靳岑微微惊诧的目光。 正因为他们相互陪伴多年,走过所有平坦崎岖、低谷峰顶,见证过对方的凶恶无畏,所以才能预知他纵入深壑万劫不复的后果。 无关自己人,无关局外人,能决定吕家群生死去留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我爸的事情,也是你告诉李宇的。” 说这句话时,叶一竹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个了熟于心的事实。 靳岑勾起嘴角,坦然开口:“是。正如你说的,我们都足够了解对方。任心不足以让你肯心甘情愿被李宇威胁,你最在意、最羞耻的,是你爸贪污。” 心底被轻划出一道痕迹,细微到不易察觉。叶一竹哭笑不得:“姐,我真想不明白,你绕这么多圈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我受制于李宇,从而通过制衡吕家群去保护李宇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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