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乔发泄够了,理智逐渐回来,这才走向江蓠,问:“你自己起得来吗?” 江蓠从地上爬起来,头仍然低着,随时准备再接受一场批|斗。 许乔有点来气,又有点不落忍:“以后你的事别再跟我说,依我看你挺愿意的。反正你们都要结婚了,你们两口子的事跟我一个外人说不着。” 许乔转身就往下面走,江蓠跟上,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也不吭声,也不离开。 直到两人快回到村子里了,江蓠才突然冲上前,拦住许乔的路。 “我不愿意跟他那个,可我不知道跟谁说!”江蓠喊了一声,又低声道:“我只能跟你说……” 许乔:“那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去反抗啊!告诉他你不愿意!” 江蓠摇头:“没有用的。” 许乔:“你还没做你怎么知道没用!” 江蓠却只是重复着“没用的”。 类似几场戏铺垫下来,江蓠逆来顺受的形象基本上已经立住。 但在中场休息时,制片、导演和戚晚仍有点意见分歧,制片认为江蓠前期表现的太没特点,太软弱,后期如果反转可能会崩人设。 导演却觉得这才是“黑化”的效果,前面要是软弱演得太假,都能让人看出来,后面杀人岂不是一下子就猜到是她? 戚晚琢磨片刻,认为两边都有道理,于是决定想几个细节出来,最好在前面三分之一就透露出江蓠背着人的另一面。 其中一个细节就是,江蓠上山采野菜,途中见到蛇捕青蛙。 这种大自然的优胜劣汰,她通常都会视而不见,但这一次她走远几步又折返回来,想到的是那个男人在牛棚里纠缠她,压着她,侵犯她的场景。 他就像那条蛇。 而她是青蛙,有一排细细密密的牙齿,很锋利,对蛇这种动物毫无办法。 于是江蓠回到捕食现场,盯着将要被吞下去的青蛙,和撑开嘴巴的蛇,她从篮子里拿出铲子,一把刀了下去。 蛇死了,蛇身蜷缩着,做最后的肌肉反射。 青蛙也没活下来。 江蓠就蹲在那里,将蛇胆取出来,蛇身捣烂,压在石头下面。 然后她踢了翻肚的青蛙尸体一脚,想了想又把它捡起来,扔到篮子里。 当晚,江蓠将青蛙泡到酒里封盖,端入地窖。 就在戚晚绞尽脑汁的同时,黎湘也正走向场内。 所有设备均已就位。 镜头里是牛棚内景,光线很暗。 黎湘已经培养好情绪,场内很安静,直到一个男人抓着她拖到镜头中间。 收音器和灯光各司其职,一同目睹“江蓠”被男人摔在地上。 她反抗着,但男人更有力气和手段,他就像是调|教牲口一样,按住“江蓠”几个巴掌用力挥下去。 “江蓠”头歪向一边,被打晕了。 男人的施暴却没有停…… 这段戏不长,后面还要补拍一些特写镜头和空镜转场。 趁着两位演员情绪饱满,很快就要转入下一场戏。 开头是一样的,男人拖拽“江蓠”,就像拽一头小羊。 “江蓠”趴到地上,翻过身来,就见到男人抬起手,她下意识要躲。 男人对她说,要么打一顿再上,要么乖乖听话,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江蓠”没有乖乖听话,却也没有反抗,她身体僵硬着,所有肢体语言都表现出不愿意,但这一次男人没有打她。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江蓠”的身体不再僵硬,男人拽她,她会自己躺倒草堆上。 男人完事了,拍拍她的脸蛋,拾掇两下就走了。 “江蓠”却没起来,只是歪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牛。 牛也看着她。 “江蓠”开始和牛对话。 她说,下回见到他,你就踢死他,我多给你上饲料,给你加餐。 牛哞了一声。 镜头逐渐拉远,直接到导演喊“咔”。 黎湘从草堆上起来,本应该笑着和大家说“辛苦了”,这一次却笑不出来,也讲不出一个字。 她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脸色白得吓人,导演以为她不舒服,立刻叫人过来。 黎湘摆摆手,坐到导演旁边接过杨隽递上的热茶,和导演一起看样片。 她尽力拿出自己最专业的态度,听着导演讲戏,并时不时回应两句,直到起身离开,抬眼间对上对面那些工作人员。 郗望就站在其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黎湘回到休息室,没多久郗望跟进来了。 黎湘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我现在没心情讲话。” 郗望上前两步,从兜里拿出两块糖放在桌上:“吃这个会好点。” 黎湘盯着糖,片刻后是拿起一块,拨开糖纸放到嘴里。 郗望没有走,站在她身后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这种反应我很熟悉,这不是低血糖,但吃糖是有帮助的。” 黎湘咀嚼的动作停了。 郗望又道:“我也是这样的,嘴里有点甜味,心里就好受一点。” 这话乍一听没头没尾,黎湘却很明白,尤其当味蕾被糖分包裹住,当她想起那种被强迫被施暴的画面时,体会尤其深刻。 如果去问娱乐圈里的女演员,什么戏是最不想遇到的,不管专业不专业,答案一定离不开性|侵、强|奸、暴力这几个选项。 不代入,会演得很假。 可要是代入了……根本没有女演员想代入。 专业和本能会在心里互相撕扯,将当下的情绪劈成两半,一半告诉你,你是演员,你要专业,另一半则告诉你,你还是个人,是个女人。 其实从片场走回休息室的这段路,黎湘是想吐的,可她吐不出来,这几场戏都是空腹拍摄,她事先没有吃东西,就怕会因为动作激烈而反胃。 当她代入其中,将自己当成是正在承受暴力,被虐打被强|奸的江蓠时,强烈的恐惧感就像是一座冰山从上面压下来,明明还可以呼吸,却有一种灭顶的窒息,浑身都是冷的,四肢没有被绑住,却动都不会动,心里所有想法都停止了。 人在恐惧的时候连反抗都会忘记,即便能反抗,力量也是微弱的。 精神上的绝望是毁灭性的。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她还要快速切换状态,让她所饰演的“江蓠”,在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做出明显的转变。 “江蓠”不想再被打,于是顺从那个施暴者。 但这样做,“江蓠”精神上的打击会减弱吗,不会,只要她的心告诉她,她是受害者,她是被迫的,这样的认知本身就是一种摧毁。 她无力地躺在草堆上,身上很冷,下面很脏。 可她已经不再像是第一次那样声音都发不出来,想叫都叫不了。 她在对唯一的目击者说话——那头牛。 糖在口腔里融化了一半,黎湘终于吐出两个字:“谢谢。” 糖很好吃,虽然嘴里的苦涩没有被掩盖。 她想到的是郗望刚才那句:“你这种反应我很熟悉。”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此前她们有过多少分歧、矛盾,这一刻她们同为女人的某部分情感是连接的。 郗望没有久留,很快杨隽和化妆师也进来了,黎湘被一群人围着。 直到妆发结束,黎湘将另外那块糖放进保温杯里,又从包里拿出郗望的手机。 两天时间,郗望和那个“变态”的对话框里多了上百条消息,有一些是照片,一些是文字。 再往前,是黎湘用“郗望”的身份,模仿“郗望”的语境发出的三条信息。 “我需要时间冷静。” “我暂时不能见你,我要想清楚。” “你不要再逼我了。” 这三条信息直接牵动那个人的情绪,他发来很多消息,甚至打电话来骚扰。 黎湘则直接按下静音键,将手机扔进包里。 经过这两天的“冷处理”,如今再看,男人的态度已经转换了几次,先是从愤怒到妥协,过了几个小时见妥协没有用,又开始愤怒,周而复始——他的精神状态就像紊乱的心电图。 直到他后面开始质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那些人的话不要听,他们只会害你,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黎湘盯着这句话好一会儿,遂将它按住,只针对这句回复道:“她和你不一样。谁是真为我好,我自己会分辨。” 这话发出去没多久,对话框另一头就“炸”了。 一连串的辱骂、抨击汹涌而出,如果是面对面,恐怕要发生暴力事件。 什么“贱货”、“娼|妇”,“除了我谁会要你”诸如此类。 黎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令人胆寒且作呕的字眼,心里一阵阵发凉。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践踏,尽管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施暴。 黎湘调试着深呼吸,让自己从这种侮辱性字眼中挣脱出来。 对方骂了二十几条又开始转变态度,但换汤不换药,还是之前的套路。 黎湘已经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秦简州发了信息:“林新这边的人手能不能抽出来几个,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跟着剧组?” 这是很突然的提议,和她的风格不符。 秦简州第一时间觉察不对,反问:“出什么事了?” 黎湘没有回。 秦简州又道:“如果和那个人有关,应该让靳先生知道。” 黎湘依然没有回。 不到一分钟,秦简州的电话打过来了。 黎湘声音虚弱,只“喂”了一声。 秦简州倒是很冷静,追问几个问题,黎湘才这样回道:“还没有事情发生,只是我自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因为我的一点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他最近应该很忙。” “靳先生最近是很忙。你等等。” 秦简州按住了听筒,隔了片刻,电话里出现另一道声音。 “怎么回事?” 是靳寻。 黎湘故意停顿两秒,叹气:“简州真是的,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就只是跟他借两个人,怎么大惊小怪的。” 靳寻那边很安静,四周没有杂音:“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这种要求,到底怎么了?” 黎湘迟疑道:“我只是有点担心,那个刘……他的情绪似乎很激动,加上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我只是想做个预防,以免他跑来剧组发神经。”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
第96章 消失的妹妹 正如靳寻所说, 黎湘是很少提出这种要求的,而当她提出时,就会给人一种事情很严重的感觉。 这种印象是长期经营的结果, 因过去这十二年, 黎湘的处理手法都是能不打搅就不打搅,总给人一种“大事化小”的错觉。 如果遇到一点事就去撒娇吹枕头风,时间长了, 要求也就不值钱了, 反倒成了一种求关注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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