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孟昭延甚至问她,想不想学英语或法语,日后送她去瑞士那所皮埃尔弗别墅学院,一家专门培养女性社交礼仪与风度气质的贵族学校,很可惜,只能用英法两门语言授课。 他认为,在那样的环境下,程曼尔才可能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名媛淑女。 当百度百科告诉她,这所学校要求餐桌两个盘子之间必须相距至少55厘米时,她坚定地拒绝了。 学这些学得精疲力尽倒还好说,程曼尔只觉得有人在她脸上、身体糊上软陶,按照他们的想法捏出满意的面目来。 她从小就在家人脚下战战兢兢地讨生活,乖巧、听话、任由揉搓捏扁,都很熟练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得知她好甜口后,程曼尔经常会收到一份放在保卫室的糕点。抱怨过一次这一整片地都没有人气后,她看见海边日夜有人不眠不休地工作,不到三月,平地起了几栋别墅与一座六层高楼,孟昭延允好友借他地方在山下设宴。 进来时,也终于有车会与接送她的迈巴赫并行了。 同时,海岸边的港口来了几艘游艇,渐渐形成千帆并举,穷奢极欲的壮阔场面。其中最为瞩目的,是一艘如雪山般的超级游艇,巍然屹立。 她不止会被接上山,还会被送去明邺大楼,进私人停车场,搭直通顶层的贵宾梯,陪他工作。程曼尔在那张古德曼沙发上辗转过无数个困顿的下午,醒来时,她会被抱到里头休息室。 那些进出汇报工作的员工,都不知道休息室藏了一个她。 或许是从大半年后,五月二十一号,她的生日开始变的吧。 那夜,她在孟昭延的书房里看了半小时的海滨烟花,山下宾客每人都收到了一份礼物,是一颗两克拉的无油祖母绿裸石。 单拎出来,在座谁都买得起,可人人都送,就不是谁都能有的家底了。 烟花散尽后,他拿出份全法文的合同来,让程曼尔签名。 签完后,他说:“你的生日礼物正在地中海,一个月后,它会停在我的游艇旁边,到时候带你出海玩,好吗?” 一艘游艇,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从那时开始,或者更早之前,程曼尔就不再是他想要的听话、懂事的女孩了,她慢慢变得任性、骄纵、不讲道理,会在他会议时打电话,在他出差又闹脾气不接视频,在明邺陪他,还故意打扰他工作。 一次又一次,孟昭延都让她守规矩一点,听话一点。 程曼尔似被纵坏了,偏不听,烦他应酬回来时的烟味,就把他烟盒里的火机换成一颗荔枝味的糖。又一次被抱到休息室醒来后,她故意在里头弄出声响。 那次,她听见外头似笑非笑,又敷衍至极的一声:“可能有不听话的鸟飞进来了吧。” 他说她是鸟。 飞不出笼的金丝雀吗? 直到孟昭延得知她喜欢画画,托人情给她寻了个业界大拿想让她拜师后,程曼尔果真有种飞不出笼的实感。 再后来。 她又一次在那张古德曼沙发上睡着。 入梦的情景,是她在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瘦如枯骨,满手鲜血,血污顺着掌纹流到了手臂上。 她把水龙头拧到最大,伸手下去,冲到指腹都泛白泛褶,可洗掉的血似乎流回她瞳仁中,越来越红。 程曼尔直勾勾盯着里头可怖的自己,缓缓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着伸进喉头深处,激发呕意,将胃里秽物全吐了出来。 又是血,又是浊黄色的秽物,两相刺激下,她吐得更厉害了,胃部连着喉管不断发紧抽搐。 谁知道,在她唇边还连着银丝,狼狈肮脏得不像人样时,卫生间的门被一把推开。 一向端方温雅的男人,无力扶靠着墙,大腿处多了个汩汩冒血的血洞,染污他西裤。 他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剪刀,抬起手臂,刀尖对准了她。 程曼尔被寒光刺到忍不住眯眼,眼前男人像幻灯片一样切成另一个陌生人脸,又迅速闪了回来,无休无止,直让她尖叫崩溃,捂着头跪倒在地上。 “出去、出去——!” 咚咚咚。 咚咚咚。 “曼曼?曼曼?” 越发急促的敲门声连带着一道女声,让眼前场景如雪崩般倒塌、碎裂。 程曼尔骤然睁开双眼,眼前是象牙白的天花板,悬着一盏六头铃兰灯。 她呼吸短促,连忙应了声:“我醒了。” 她的头无力倒向另一边,看向窗外天色,日头渐落,云絮似点了束火,烧得通红,耳边是菜贩通过小蜜蜂放大的叫卖声和阿姨们高调的还价声,渐渐把她唤回现实里来。 这个午觉睡的…… 好长好长啊。
第5章 程曼尔洗了个脸,走出房门之前,她对着梳妆镜,蜷起手敲了敲太阳穴。 她睡了个入梦很深又不太安稳的午觉,按理说,她这种一做梦就容易醒的体质,为什么会从下午两点睡到五点呢? 她不记得梦到什么了,但沉溺于其中的感觉丝丝缕缕渗入骨髓,可最后,她却只记得梦境如雪山般崩塌前的惊心一幕。 她的哥哥程光耀冲上来抓住她,不顾一切将剪刀扎进她脖子里。 好险,差一点就在梦里没命了。 程曼尔拖着还有点倦意的身躯下楼,乔姃叉着腰不满地点她额头,“程曼尔,虽然我作为员工是要被你剥削的,但你也不该从两点睡到五点钟吧?店里就我一个人,施安今天满课,晚点才能来。” 她三百六十度旋了旋脖子,放松筋骨,“今天不就一个家长嘛?是只小金毛?” “对啊,喏,照片在那。”乔姃指了指右侧满满当当照片墙的一个角落,那里又多添了个生动活泼的定格时刻。 程曼尔顺着望去,期间扫过照片墙中央唯一一张画框般大的油画画像,停顿了下。 框里大狗一身白毛吐着舌头,似在欢快笑着,两只耳朵一只竖起一只往后藏,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她收回视线,决定不去看新添的照片了。 毕竟这面墙每多一张照片,都代表着世上又有一个人的心头肉被剜去,在熊熊大火中燃成再无血肉的灰骸。 程曼尔坐回前台,打开笔记本电脑,“行了,你那个做救助的朋友什么时候到?晚上我陪你一块处理完,上百只猫的话,估计要烧到十点十一点了。” 忽转话题,乔姃未见一丝异状,应答如流:“晚上七点到,这里比较远,所以她决定先去别的殡葬馆,最后再来这。” 两小时后。 日头彻底落下,室内一派明亮,摆满生动猫狗的照片墙在温馨光线的润色中,更显童话与梦幻。 可门外货车箱门大敞,装满小猫尸体的铁丝笼源源不断从里头运出,再由人提到后面的焚化室,空气中渐渐漫起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腐臭。 光洁地面落了几滴不明液体,是从去世小猫嘴里流出来的浊液。 程曼尔示意搬运铁丝笼的志愿者:“剩下的就先放这吧,里头炉床快堆满了,烧一次要半个多小时。” 一个高马尾,穿背带裤的女孩小跑过来,脸上手上都有灰扑扑的脏污,气息微喘:“别,放车上吧,别弄脏地面,刚刚还被人说了呢。” 安排完,才转向程曼尔,“你好,我是救助站的志愿者,我叫秦朝月。” 程曼尔伸手,细净的五指欲与对方相握,“你好,秦小姐,我是程曼尔。” 秦朝月往背带裤上蹭了蹭手才伸出,“辛苦了,因为这里有点远,所以最后才来。” 程曼尔顺手接过志愿者手里的铁丝笼,直接置于脚下,“没关系,不介意我这里简陋的话,笼子搬进来后坐下歇歇吧,乔姃在焚化室里,烧完会出来通知我们的。” 秦朝月圆眸微眯,缓缓绽起一笑,颔首示意其他人把笼子搬进来。 搬完后,两人默契地往焚化室方向走,迈步后同时一顿,不禁相视一笑。 秦朝月主动和她聊起这次趋近绝望的救助。 五百多只猫,皆为偷盗的家猫与流浪猫,原本要送去乡间的肉食加工厂,作为杂牌火腿肠等速食产品的原料。它们被关在乡下的一间毛坯房里,志愿者到时,不幸离世的已然过半。 隔着焚化室铁窗,乔姃戴着手套,把尸体堆叠到炉床上,直至成一个小山的形状,实在放不下,才往里一推。 程曼尔默然听着,并非她不为所动,而是面对这种人间惨剧,喉间酸楚难掩。 秦朝月也不在意,方才寥寥几语,加之先前在别的殡葬馆受气,她已对程曼尔生出无限好感,此刻沉默,更便于她观察。 女孩乌发雪颜,本有一双温温柔柔的杏眸,却被上挑眼线勾出令人生怯的气场,鼻骨精俏,唇上点了成色极好的南红珠色,也带出了她五官中潜藏的攻击性。 螺青色抽褶裹身裙把她身段勾得极美,腰肢纤细,裙身下的腿又直又白,加之这份生机勃勃的绿色,整个人都像一朵丞待盛开的花苞,诱人采撷。 秦朝月有意识转了话题:“虽然知道乔姃在这边工作,但我网上看到那些关于星球旅行的视频,下面都有不好的评论,我还差点误会了。” 程曼尔讶异她的直白与坦诚,红唇俏然勾起:“那些评论都是别人买的水军,故意来抹黑我的。” 秦朝月好奇地眨眨眼,尾调往上扬起:“是惹到什么人了?” 两个姑娘又一次对上视线,程曼尔淡定吐出两字:“小人。” 聊了一阵后,她把秦朝月带回前台,到岛台处烧了一壶水,纤纤长指拿起镊子,夹住杯身用沸水冲洗。紧接着她又拧开新茶罐,舀出一勺红茶茶叶,往紫砂壶里浅铺一层后倒入热水。 秦朝月原以为她会就这么上茶,没成想程曼尔很自然地滤掉第一轮茶液,还等闷出茶香后再倒出,不急不慢地给歇息的众人各自呈上一杯热红茶。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室内氤氲着一层清淡温雅的红茶茶香,秦朝月敏感地耸了耸鼻子,暗暗勾起一笑,没说话。 有些时候,足够独特或符合气场的香感,会成为一个人的名片,当你闻到相似的香,哪怕只有三分像,也会想到这个人。 而联想到的这个人,让秦朝月饶有所思地打量起程曼尔重新往焚化室内走的背影,唇边笑意未落,反而对接下来的行动多了几分把握。 可未等她思索完,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背着双肩包紧步走入屋内,朝沙发众人颔了颔首后追上女孩,消失在走廊尽头。 隐隐约约的,她还听见一句:“小曼,我来啦!” 语调是高昂明朗的,音色如同溪流冲击山石般清润,先给了人最期待的听感,紧接着闯入眼眸的,是一头更耀目的浅金发色,在灯下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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