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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初的脚下一顿，她猛地伸手抓住一脸茫然的郑文惠，推搡着女孩往房间里跑去。 她跑进弟弟的房间，从书架的缝隙和床头柜里取出一沓零碎的钞票，想了想又从弟弟的铁盒子摸出了一些零碎的钱。 然后佟初握着那些钱，带着郑文惠跑进了街坊超市，告诉她想吃什么随便拿。 佟厚泽也看到了姐姐拿了自己的钱，但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提上裤子，跟在后面什么也没说。 当时的街坊总是很热闹，春暖花开之前，街上会有沿街卖糖画的手艺人。 佟初知道那些橙黄的糖浆除了丝丝甜味什么也没有，无论是放在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未来她都不愿意把钱浪费在这上面——但她当时就是给郑文惠买了。 因为郑文惠是个不懂得贪心的呆瓜，她只给姐弟三人一人拿了一根烤肠，其他什么也没要。 掌心用力攥着钞票的佟初急了，她的额头冒汗，舌尖打结，一声“谢谢”就是说不出口，更可气的是郑文惠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感谢她什么。 于是佟初一手捏着钞票，一手拉着郑文惠，随手指向一旁摊子上的糖画，“我要给你买这个。”她说，“你要哪个图案？” “哦，”郑文惠看起来挺高兴的，她凑上前去，细细打量着手艺人隔着老远浇糖丝。橙黄而温热的糖浆在遇到冷空气的瞬间冒出一股白烟，很快就飘散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我要那个喜鹊。”郑文惠兴致勃勃地挑选好了，她指了指一旁的样图。 画上的喜鹊憨态可掬，张着嘴巴，看起来在婉转啼叫。 “喜鹊叫，好事到嘛。”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给你买的糖画吗？”佟初重新睁开眼睛，出现在她眼前的场景是飞船内部，她站在温暖明亮的地方和妹妹说话。 郑文惠沉默了一瞬，她答道，“记得。” “我也记得，那是只在空中翱翔的老鹰，意味着自由与勇敢，不惧欺骗。”佟初说着，她的眼神变得锐利，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的“妹妹”。 郑文惠皱了皱眉，“是的。”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附和道。 “.....你不是她。”佟初盯着郑文惠漆黑得宛若玻璃制品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摇了摇头，肯定地得出结论。 听了佟初的话，郑文惠猛地抬头看她。 佟初猜测眼前的“郑文惠”应该是想要模拟出被揭穿后的紧张、难以置信之类的神情，但很遗憾，她的脸上除了蹩脚地肌肉抽动，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就像平静的湖面上荡起波纹。
第45章 神曲 气流绕过女人潮湿柔润的嘴唇内侧，在佟初的嘴巴说出“你不是她”这四个字的瞬间，头顶看不见的灯丝闪烁，画面陡然扭曲。 但只有一瞬，就像突然花屏的电视机一样，画面中断，然后熄灭，最后“啪”的一声，开关被人重新推上去，灯光亮起，眼前的一切恢复如初。 看起来和郑文惠别无二致的女孩形象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双手合十，朝着佟初做出“求求你了”的手势，但她脸上的神情太过生动，以至于让佟初惊恐——隐忍的痛苦，还有那些一旦停下脚步就会追上来把人淹没的悲伤表现形式本不应该如此。 眼前的“郑文惠”不谙世故，她只是表面化的把人的情绪肤浅的堆叠，带着似人非人的狰狞恐怖。 “姐，你得相信我，这一切不是假的。” “不……”佟初像是感到痛苦一般拼命揉搓着脑门，“但是……确实是假的，你根本不知道是郑文惠救了我们，那个糖画的图案至关重要，我们不会轻易忘记。” “这一切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是那个2301还是其他什么的…..你是我的管家！从刚才爆炸开始你就不见了踪影，但你不可能离开我周围…….你那么关心我，你不可能抛下我。” 闻言，眼前的虚拟形象眸光闪烁，像是迫切想要表达赞同，然后向她邀功，又像是想要坚持自己的伪装。 佟初颠三倒四地阐释着自己的理由，她看着眼前形象的眼神却很坚定，女人坚持认为这一切不过是有些强大力量的智能管家制造的幻觉，她虽然不知道它的目的，却不肯否认智能管家一直以来对她的意义非凡。 为了证明这一切，她开始伸出手想随便在控制台上捞一件东西把眼前的幻想砸出一个突破口，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大脑已经清醒了的缘故，她的手毫无阻碍地划过空气，扑了个空。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都是假的了？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绝不可能身处在类似飞船控制室的地方，难道她正身处危险之中？比如一处悬崖之上，深渊的边缘？ 女人这下一动也不敢动了，她全身僵直，站在原地。 佟初的神经高度紧绷，她现在已经感受不到那种被掌控的恐惧以及被戏耍的愤怒，她只是胃部抽动，想吐。 她在这时候想起，郑文惠曾说她是特别的。无论是真的郑文惠还是假的郑文惠都这样说过。 而BK2301本身就拥有可以入侵人脑意识层面的能力，原理就如同过去通过仪器刺激大脑的阿尔法波和伽马波一样，迫使大脑按照人设想的曲线产生对应的意识。如今只是将刺激的过程由大张旗鼓转为悄无声息的进行，做到这一切的技术只是复杂，但并非和百年前一样痴人说梦。 这是属于科学进步的可怖力量，甚至可以预见到这种类似无声息的精神控制技术将会给人带来何种灾难性的影响，但早在两个世纪之前就有无数科学家秘密投入研究，就好像你问科学家们为什么要造核武器一样。 科学可能不被人类选择信服，但科学不会破产。科学为我们许诺的是真理是一种可以以我们目前能够理解的手段把握的一些知识，它的存在即带来改变，带来适应的过程，但它从来没有为我们许诺过和平或幸福，它对我们的感情无动于衷。 佟初的心底突然升腾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颤声开口确认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给我造的梦？” “不完全是。” 这是她得到的答案。 在沉默了几秒之后，“郑文惠”继续开口道，“我不认为有关糖画这是个破绽，因为你记得她最后要了一只喜鹊，但她当时也想要一只鹰——你明白当一只鹰是适合她的，她有能力飞上天，飞到广阔的地方去。” 佟初摇了摇头，“…..如果一定要说破绽，是你的谎话实在太蠢了，恐怕有关于郑文惠那个外国男朋友的故事也是假的吧？虽然我不知道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故事来自于那个电影，但他一定是欧洲人。你说他吃大米饭和白粥，但欧洲那片贫瘠的土地最多能够长出土豆。” “我上过高中，这点儿地理常识我还是有的。” 机器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最终妥协了似的，还是向佟初坦白了真相。 “我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但请原谅，我只是想做好事。而我之所以会搞砸这么低级的错误，完全是因为没有互联网的介入权限，我仅能依靠运转本地的智能语言模型来为我的话提供论据。” “…….你现在只会组织语言，所以这意味着那些我看到的‘真相’都是你瞎编的？” “不，这些几乎都是真的。我弱化了这些经历里的痛苦，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些。” “我不懂，我为什么非得好受些？” “因为你很脆弱。” 那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脆弱，受到打击会死，才必须要靠为我造出一个梦来逃避现实吗？ 现实究竟多么让人无法忍受，才让我只有活在由我亲手调教的人工智能编织的虚拟世界里，才能坚持下去。 佟初皱起眉头，她一只手搭在自己另一只手的臂弯处不停揉搓，机器人的话直白粗暴，并且似乎在暗示现实世界很恐怖，再就是说她如果不依靠一个智能的机器人就活不下去，让她有些不舒服。 佟初张了张嘴，几度欲言又止，其实她有很多话可以说，但还是算了。 “无论如何，我得看看真实。” “不行。”脸上只有理智的BK2301想也不想地拒绝，“相信我，你还没ᴊsɢ有准备好。” “怎么样才算准备好？人类本来就不是准备好了才能去迎接自己的命运的。你不可能把我一辈子困在你创造出来的乌托邦里。” “所谓命运的存在在科学上不过是由遗传因素、机率、巧合共同构成的一个概念集合，我们传统所说的‘命运’是找不到科学依据的，我不认为这有参考价值。” “用科学不能解释所有事情，每天会发生什么，本来就很难说。”佟初把手放在膝盖上，“郑文惠呢？如果郑文惠还在现实世界，我就必须去找她。” “我不知道，”BK2301不得不面对这个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我们走散了。” 什么？佟初的心头一紧，“那是什么意思？”她慌了，说话也带上了慌乱的腔调，“我……我们是什么时候把她弄丢了？” 她的手指在裤线处弯曲绞紧。 真希望是郑文惠从一开始就没有来，她还窝在海岛上的实验室里就好了，这样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为什么要来找我，这不过是徒增麻烦。 在佟初殷切的眼神里，BK2301吐出了答案，“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掉下去了。”对方说的很含糊。 “掉到哪儿去了？”佟初急切地追问道，但她很快又想起自己仍然在梦里，也许眼前的智能管家也是梦的一环——天！佟初近乎绝望地想，她根本分不清楚眼下究竟什么是急迫的，什么是真实的，而且她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了。 “不……算了，你不用告诉我了，我无法相信你。”佟初说。 “我只是想做好事。”有着一双澄澈蓝色眼睛的机器人仍然坚持向女人解释。 “如果你想做好事就应该像我坦白真相，而不是骗我。” “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但很抱歉，我不会领情。” 佟初气势汹汹地闭上嘴，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口问道，“除了研究员马克的那一部分，还有哪部分也是假的？” “不是假的。”机器人被珍视的女人咄咄逼人的质问，很快嗫嚅着垂下头，看起来有几分委屈，“我给你看的都是事情的真相，只是因为预演真相的载体是你，所以一些我没有关注到的细节会被你自己本身的想法或者常识篡改，你可以把这理解成用你理解的方式体会。” “可是有些地方不合理。” “现实中发生的事也不总是合理的。” 听了BK2301的解释，佟初突然沉默了，她意识到BK2301是正确的，现实远比小说荒谬，人类的猎奇心理是毫无底线的：抛弃一切去追逐男婴的人，喜欢体罚小男孩获得快感的男人……无论发生什么的缘由都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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