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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初也一样。 在她的身上存在许多偏见。比如她觉得科学家、或者那些读了书的人一定是死书呆子，他们性格孤僻、古怪，总是傲慢的、自视甚高的、赚不到多少钱的人，他们一辈子高不成低不就，最终贫困潦倒的过完一生。 所以在掺杂了她偏见的幻想世界里，郑文惠的人物形象总是扭曲的，自相矛盾的，既像一个酷爱说教的中年男人，又有着为爱情痴狂的少女内核。 她有偏见，她的偏见伴随着年少时落榜后的痛苦哭喊声无力地穿过漫长的时光，年少的时候她跪在床前，痛哭流涕，几乎窒息，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少年的哭喊声总是无力的，延迟的，等到她彻底长大成人之后的那一天才真正飘入她的耳朵。 然而她最恶毒的偏见不只是这个。 承认吧，在内心深处，你是希望郑文惠过得不好的那个。 如果郑文惠过得不好，她们的距离就没有那么遥远了，作为姐姐，佟初还是可以伸出羽翼庇护她这个小妹妹。 这一切没什么难的。她一向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的。 所以，我不能原谅你，BK2301，因为你骗了我。 佟初在心里说到。 “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也许是巧合，更多的可能是BK2301一直能够听到女人的心声，那些化为粒子散落在空气中的思绪被轻易捕捉，消化，和理解。 “带我回到现实。”佟初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实？”BK2301看起来比她还要迷茫，“眼前的这一切不是假的，它们只是虚拟的，但虚拟只要被接受，就会成为另一维度的现实。” “……而你确实深处于地下，我并没有篡改更多……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累，我只是想做好事。” “我们仍然在地下吗？你只改了地下这部分？” 佟初仍然坚持要看见真实。 “我只改了你进入地下之后的一小部分，地面塌了，她掉下去了，然后我把你接住了。” 智能意识体由无数电线、能量模拟出的女孩形象又陡然变得模糊，不等佟初准备好，他光洁红润的脸庞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满铁锈的甲床。 妹妹失踪了，他们的脚下也不再是坚硬踏实的地板，而是摇摇欲坠，堆叠在一起的岩石，这条天然的小路时断时续，突然出现又突然看不见了，取而代之围绕着他们的是沸腾翻滚的橙黄岩浆。 她伏在智能机器人的背上，由她虚拟的爱人背着她前行。他一步一步慢但平稳地走，前方没有路了就跳进沸腾的液体中，机器人耐高温耐高压的躯壳踩在滚烫的岩浆里，拼命擎高了手臂去握佟初的手。 他们到了地狱。 然后，她的虚拟丈夫把她托了起来。
第46章 错误 佟初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鹅黄色的天花板，嵌入的圆灯散发着暖光，从中心向四周蔓延。包裹着她肌肤的柔软感触，无不提醒着她身下的床褥价值不菲。 太舒服了。 佟初满意地翻了个身，心里感叹着贵的东西就是好——她在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东西只挑贵的买。材质、面料、设计.....她通通不在乎，毕竟这些她通过豪掷千金运送到别墅的物品都有着一层附加价值，那就是她岌岌可危、急需要证实的自信。 长时间弯曲着脊背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岩壁之下，让佟初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她没办法入睡，即使是在极端困倦之下，她也是堪堪合上眼睛进入梦境纷扰的浅睡眠。 但是现在，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度过无梦的、安逸的、漫长的夜晚，然后醒来。 等等.....醒来？ 佟初猛地睁开眼，这下她彻底清醒了。 当她再次睁眼时，周围的一切好像变得更美好了。阳光透过洁白的纱帘溜进房间，窗户外面是婆娑树影。 天哪！之前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她回到了由谎言搭建而成的别墅里！ 佟初揉了揉太阳穴，她当下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恐、烦躁，有一点点焦虑。因为她无法搞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那些关于地下、飞船、奇形怪状的故事、郑文惠的事，都是她为自己被限制住自由、枯燥的生活幻想出来的吗？ 又或许是，事情变得更糟了。其实她们被捉住了，无论是被郑文惠口中的军方、那些发狂的科学家、还是什么来自外星她不能理解的生物.....总之他们把她捉住，再一次关进暗无天日的别墅里，她像一只等待着上解剖台的小白鼠一样，读着秒等待着迎接自己的命运。 不。佟初摇了摇头，有一点儿说错了，这里不是暗无天日。别墅里充斥着明亮的光线，负责照顾她的智能管家总是能打理好着一切。 女人毫无头绪，所以她心里很乱，只好拉开被子翻身下床，万幸的是她没有被反锁在卧室里。佟初推开门，到外面的走廊上去，外面是一条长长的长廊，往下可以俯瞰整个大厅，整个别墅空荡荡的，看起来和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里没有其他人。 佟初突然感到害怕，过去那种极致的孤独感又席卷了她，她大声叫起来，“——管家？” 她的声音在房子空旷的上空横冲直撞。 在呼唤声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佟初下意识地噤了声——女人突然意识到，她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在虚拟，还是在现实，是在时间走过带她去了未来，还是她回到了过去。 她彻底迷失了，即使她携带着真相，也无法做出有效的判断。于是佟初按照自己的本心，发出了她希望自己所在之处的呼声，“BK2301？” “咚咚....”从一楼玄关处，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佟初屏住呼吸，她的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跳出嗓子眼。女人的手指紧紧攥着栏杆，她探过身子向楼下望去。 来人不是人工仿造而成的机器人管家，佟初从他的穿着打扮就能知道。穿着西装而不是制服走进门的男人风尘仆仆，他身ᴊsɢ材高大，面容英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身上合体的西装领口被随意地扯开，他把送给妻子的礼物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她的丈夫李文元回来了！ “.....”佟初愣愣地俯视着他，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女人喉咙干渴，胃部抽动——这是真的吗？上一次见到李文元是什么时候来着？他为什么在这里？ 她想他吗？不.....眼下更重要的问题是，李文元真的存在吗？ 在极端的混乱之中，不仅仅是大脑，连她的眼睛也在欺骗她，佟初的额角一突一突地跳着，她哭不出来，身体也僵直，无法像过去一样跑过去扑进丈夫的怀里。 这很难解释，佟初记得自己上一秒还身处地狱。妹妹丢了，即使她被忠心的机器人托举着，可是滚烫的岩浆还是几乎舔舐到她的脚踝，高热接触到人的皮肉霎时发出滋滋白烟，让女人发出痛苦的悲鸣——然后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睁开眼她就回来了。 觉察自己的妻子迟迟没有动作，让李文元有些犹疑不定，他伸出手掌搓了搓自己的头皮，然后又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露出一个腼腆又不知所措的微笑。 这个笑很美好，是真实的，可以看出是面中的肌肉牵动着皮肤表面努力创造的，带着初次采摘的青涩和隐约的幸福，他轻轻颤动的睫毛，像蝴蝶在田野上煽动着翅膀。 他这一笑彻底打动了佟初，也让佟初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她一定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待在别墅里的那段虚假的、平和的日子里。 她其实可以猜到真相，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代表着人类最先进技术的BK2301可以通过感染电波来刺激她的大脑，她可能失去意识了，于是陷入虚拟的过去里。 明明是佟初自己想要真实的，可是她却觉得独自回到过去之中感觉也很好，她对自己对这种虚假的安逸表现出迷恋，而内疚。 虽然她不想在郑文惠面前承认，但其实真相对佟初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她活过来的日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幸福的瞬间，被限制在别墅里，由机器人陪伴着度过的日子都是洁白色的，在她的记忆中闪闪发亮。 想着，终于盼来丈夫回家的佟初，脸上情不自禁也回以微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你学会笑了。”佟初开口道，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有些沙哑。 其实一切骗局都有迹可循。她莫名其妙被关进别墅的理由，在巧妙时间点出现的完美丈夫，还有似人非人、和丈夫形象重合的智能管家......只是过去佟初不肯承认罢了，无论她过得究竟怎样，在姐妹人生境遇的竞争之中，她都不能轻易向郑文惠认输——这么想来，也是郑文惠一直给予她力量坚持着。 无论如何，佟初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她对现实了然于心，于是不能继续装聋作哑，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凑近了去看回家的男人，或者说BK2301扮演的另一个角色。 她这才明白丈夫“李文元”为什么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笑过，因为他不会像人一样发自内心的笑，这就是原因。 但是现在BK2301学会笑了，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那双玻璃制成的眼睛蔚蓝得像海，让佟初爱不释手，于是她真的伸手去摸。 机器人不知道要躲闪，但他第一次能够感受到佟初是真的喜欢他当下的反应，那是一种“感觉”，无法用代码解释，注释说明，他说不上来，只能在系统异常日志里找到，但他就是顺其自然地明白了一切。 高大英俊的BK2301随着女人的动作转动眼珠，看着她的目光略过自己，朝着虚掩的门看去。 那扇薄薄的门已经拦不住她了，她要走了。 在探测出佟初的意图的瞬间，智能体的脑中红光乍现，警报不断弹出堆叠，她的离开违反了规则，这也让他手足无措。 于是“李文元”追了上去，他伸出由上千层合金和纳米材料压合而成的机械手死死钳着女人柔软脆弱的手臂，把她往后拖。佟初尖叫了一声，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机器人扯着摔在沙发上。 机器人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是想让她留下来，所以不知轻重，佟初被他摔得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撑起身体，人类脆弱的皮肤下血管很容易就爆裂开来，化作大片的淤青。 Exception（异常）!Exception!Warning（警告）！Error（错误）！ BK2301彻底慌了，他连忙伸手去摸大张着嘴巴喘息的女人的脖颈，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感受她的脉搏。 为什么这么麻烦？明明只要用位于下巴上的生命体征探测仪扫视一下就好了。 BK2301，他是最先进的智能机器人，也拥有出色的防真身体，他的实质上有着鸡肋但好用的传感器——他把它们按在佟初的跳动的脉搏上，感受着一下一下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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