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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初看到在那些岩石拦腰的位置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线，不能知晓它的原理，却真切地把能带来毁灭的高温隔绝在地心最后一重之下。 她暂时是安全的。佟初稍稍舒了一口气。 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编号为BK2301的机器人正蜷缩着身体，安静地守在一旁。 因为他并不是由血肉铸成的人类，所以由合金和纳米材料共同制成的肢体骨架可以突破人的动作极限，无限制的缩紧、再缩紧。 代表了现代科技结晶的智能机器人BK2301仍然顶着那个叫“李文元”男人的脸——他确实对自己的脸格外爱惜，即使他的身体在经过了数天的历险和变故之后不可避免地开始破损、伤痕累累，可是那张和佟初丈夫一模一样的脸却毫发无损。这其中的缘由谁也说不清。 他没有立刻觉察到女人已经醒了，佟初没有出声叫他。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岩石上，远远地注视着这个科技造神之后的产物。 她刚刚从科学为她编造的梦里醒来，神奇的是她竟然能够清楚地记住梦里的每一个细节，也许是造梦和人真实做梦所产生化学反应的大脑区域不同。 其实这一切没什么意义，梦终究是假的。佟初其实把真的和假的区分得很清楚——因为她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存在。 这世间先有她的肉体，她的心脏跳动，一刻不停地为她的大脑造血，她的身体里各处神经细胞运转，电波传输，产生刺激和反应，才最终诞生了她的意识，她学会了思考，记住了事情，最终她有了灵魂。 而BK2301不同，他是一个学会了自主学习和自我迭代而萌生酷似人类思考的智能意识体模型，他先有了意识，然后为了顺应物理世界的规律改造世界，才对现实的躯壳有所需求。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对于智能机器人来说，虚拟只要被相信，就可以成为现实。 因为顺序反了，人类和人工智能存在的逻辑本来就不同。 但佟初此刻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的梦让她终于静下心来，拨弄开一切遮挡了她的视野、剥夺了她的力量，最终蒙蔽了真相的一切源头。 她直到今天才直面自己的过去，复盘自己的人生，可谓是一步错步步错。 从年少时理解错父母之爱开始，然后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所以变得过于渴望爱；因为看不透事情的本质，总是在追逐着无意义事物的路上堕落，最终心甘情愿地选择用谎言蒙蔽自己，背叛自己的灵魂、节操和理想，嫁给一个会家暴的有钱男人，做一只乖乖听话的狗。 但是已经太迟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佟初流着泪看完了自己的一生，她在醒来之后浑然不在意自己的事，她唯一有所触动的是她给BK2301取的名字。 很遗憾，机器人并不特别，有了智能意识的机器人也难逃这样的命运。因为他并没有拥有“思考”本身，他的决策需要海量的数据和经验辅助。 可是数据库和人类的记忆不同，这些记忆不是属于你的经历，它是共享的，而你只是万千接入数据库取得信息的线路之一。 也许对于满身电线的机器人来说，有了名字就相当于它被承认自己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于是就相当于拥有了生命。 梦里佟初管一直陪着她生活的机器人叫做“阿莱”，“莱”取自“来”，是代表着“回来”？还是“离开”？ 佟初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但她现在领悟了冥冥之中注定的含义。 仅仅距离她几步之遥的机器人正双臂紧紧环住自己弯曲的膝盖，把自己弯曲成一个圆形，看起来像母亲腹中孕育着的，安详的胚胎。 所以这就是名字的意义。历经险境，博览世界，最终回来，回归自然，一切的本真。 这也是生命的意义。失去、离开、衰老、死亡不应该被回避，因为这就是得到、相遇、年轻、活着的对立面，是客观生命的组成部分，接受不圆满是生命的一部分，才能得到永恒的宁静。 而无论是发展到如何地步的人们似乎依然活得很拧巴，大家依然对衰老和死亡避之不及，恨不得立刻按下人生的暂停键。 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呢？在掌握了大量先进科技之后，人们便开始着手研究如何延长生命，不仅在生物医学领域的研究有所突破，也有其他领域的专家剑走偏锋，比如先把活着的人大脑备份、上传至云端数据库，再拿着逝者的生物序列组克隆一个新的躯体，最后把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下载下来。 所以也许百年之后能源枯竭就是宇宙规律对人类的惩罚。因为尘归尘，土归土，没有衰落的尸体作为下一代生命的养料，又从哪里诞生新的能量呢？ 就在她无比参悟的电光火石之间，佟初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般机器人的电池能够续航两到三天，而阿莱这个躯体已经用了很久，电池难免老化，所以只能撑下一天半，在地面的时候，智能管家每天晚上都会给自己充电。 而她们已经被困在地下至少五到六天，无论是物资，还是处境，都到了弹尽粮绝、江郎才尽的时刻。 那么眼前的智能机器人没道理仍然活动自如，而不是因为没电自动陷入休眠。 佟初朝前走了两步，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机器人那张酷似人类的脸，BK2301一定是清醒的，他的眼球总会因为有电流经过而不自然地颤动，连带着睫毛颤抖，像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 “你为什么还有电？”佟初惊恐地问他。
第49章 手信 “我们不是在地下深处吗？你为什么还有电？”女人一字一顿，话说得缓慢。她用双臂环抱着自己，极其不安地上下来回搓动着。眼神也是恐慌地闪烁着，佟初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起灵异事件。 把一个机器制物扔进人类堆里贴身学习这项实验最终还是取得了显著的成效，面前的机器人下意识想和她装傻，阿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在说什么？” 但是佟初并没有任由他将自己糊弄过去。她的拳头攥紧，目光死死盯着他。 这是佟初第一次痛恨自己还算灵光的脑子，实际上她早该如此。她的聪明为她在学生时期带来了好成绩，却不足以支撑她实现自己的梦想，奔向更好的地方去；就像现在，她的大脑非要在得过且过的时候猛然清醒，却无法为她提供如何活下去的真实方案。 原因无他，佟初只是突然想起，郑文惠曾经提起过：别墅下面可能蕴藏着足以帮整个社会渡过危机的能源，并且已知科学家们提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研究可以操控飞船的机器语言，另一个方案是打造出最强的代理智能管理模型，也就是让眼前的智能机器人代为去破解打开能源的密匙。 “我在说有关于能源的事.....”佟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直接问他，“按理说你的电量早应该耗尽了，而你现在还在这里，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早就找到办法给自己供能了.......？” “你已经找到调度能源的办法对不对？”佟初的声音微微颤抖，她说出自己的结论，然后下意识瞪大眼睛去盯着阿莱的脸，试图将他脸上每一个瞬时的表情反应都尽收眼底，从而获得蛛丝马迹。 这一刻，佟初全然忘记了阿莱只是个拥有智能意识的机器人，他甚至连仿生人都算不上。所以她的努力注定毫无结果。 那么，她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在内心深处，她是希望阿莱点点头，紧接着困扰着全人类的难题就解决了？但是真的有这么简单吗？直到这一刻，佟初才幡然醒悟，她期盼着阿莱摇头否认，甚至言辞激烈地反驳她。这样足以证明他其实对全人类来说毫无用处，所以就这样放任他和她跑出去也没关系。 阿莱的面部和以往并无不同，但佟初莫名觉得机器人有些疑惑——谈不上不屑，但如果他真的是人，应该会立刻“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也昭示着女人的结论是错误的。她就是知道。ᴊsɢ 但佟初面对着的不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不是什么嫌弃自己妻子蠢笨的丈夫，而是一个永远不会失控、永远有耐心的机器人。 对方只是微微转动瞳孔翻过来捕捉佟初脸上细微的表情，在确定有需要之后，阿莱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 然后机器人轻声细语地开口向她解释，“不是这样的。” 佟初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阿莱的话还是让她的心沉入谷底。 “是这里的环境特别。虽然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给自己充电了，在这里的电量消耗是在外面的百分之一。” “那.....是什么意思呢？”佟初的声音很轻，她不需要环顾四周，就能知道自己身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这里简直就是史书典籍中描绘的地狱。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焦黑的岩石，错综复杂地伫立着，把地面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落脚处。岩石在强烈的压强之下形成足足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的空隙。这里本该没有氧气，不能维持常温.....自然的伟大之处在于所有死局的地方都会自发地形成通路。 所以佟初现在能安然地站在碎裂深处，幽蓝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却感受不到滚烫的温度。 “我并没有在这里找到可以补充能量的方案，但随着深入地下，周围的磁场逐渐改变了，让我的能量消耗得越来越慢。”机器人伸出手指了指附着在岩壁上的白色晶体，“尤其当我靠近这些物质的时候，效果更甚，但似乎我没有办法储存它，一旦触碰它们就会挥发成气体。” “也就是说，外面的一度电这里可以当做100度电用。” “是的。”阿莱点了点头。 “那他们.....口中所谓的‘未被开发能源’真的存在吗？还是说这个特殊的磁场就是最终答案？” “我很抱歉，”阿莱回答说，“关于‘未被找到的能源’那部分，我并不清楚。但我们目前所在的周围确实存在大量的未知物质，我并没有接入互联网，所以无法进行检索和比对。在这一问题上，我需要更加详细的指示。” 他这一刻才像一个真正的机器人，人类是他的天，而他无法擅自作出决断。即使他和女人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但他始终置身事外，或者说他一直在顺从着佟初的意思来。 代号为“BK2301”的机器人阿莱现在无法联系外界，制定下一步指令的任务就落在了佟初的肩头。他安静地看着她，等着女人做出定夺。 机器人是不负责任的。佟初绝望地想，因为他们无需做出决断。阿莱身上的局限性只会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暴露出来，打个一心想要依附他的女人措手不及。 “那......如果我们把这个发现公布出去，是对整个人类社会有贡献的吗？” “是的。”阿莱给了女人肯定的答案，“如果真的能够了解这种磁场的成因，人类对能源的利用效率会提高至过去的一百倍，这个发现极可能再次改变生产分工，从而对社会结构做出变革，理想状态下，为人人平等提供了生产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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