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难受就出家吧,不要卖身。” 这是基于塑料同学的塑料安慰。 席谨言:“......” 刺猬精果然气人。 但是挂掉电话后,奚凉神色却有些沉闷,坐在阳台看着外面,目光不自觉看向对面小区。 她撑着额侧,指尖的物件雕刻文字很小,但一点一点地,她能描绘出上面的一笔一画。 她很清楚,蒋森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本来也没开始过,她没让他开始。 也许他愤恨在这点。 但他们这样的人,尊严跟教养深入骨髓,不会死缠着不放。 可即便如此,她睡着的时候,也会恍惚想起一些旧事。 奔跑的恶犬,叫骂且狼狈狂奔的铁三角,她回头抓住了那个少年,用力跟他们跑过那个拐角。 恶犬忽然不叫了,她一回头,看到一辆车从边上车道行驶过去,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抑或者可能因为时间太久了,她把这种速度自然理想化了。 那是让她刚好看到车轮碾过满地昏黄银杏叶,又能看到那匆匆升起的车窗后面....有点眼熟的脸。 她见过他。 第一次去榆林考试的时候,她心里惴惴,毕竟刚来到这个人比蚂蚁还多繁华世界,她需要用一场考试证明自己的价值。 可是,原来有些人是不需要跟任何人证明自己,就可以被所有人簇拥的吗? 她跟着一些四高的学姐学长走进到处花开的小道,忽然听到一片喧哗声,迷茫中,抬头看去。 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天桥走廊上,一个少年正被另一个高大爽朗的少年拉到阳台上,说着什么事,好像要借他家的度假山庄。 那人不咸不淡的,应了可以,那少年高兴,搂着他的脖子,摇晃下,他抵在了阳台上,没有理会那些眉眼昭然叫嚣着玩闹的同学,凑巧往下看来。 她被秦元拉进了边上小道,说那边有鱼池。 “凉凉,这边有鱼,还挺肥的,榆林就是有钱啊。” 她转头看池子。 的确好多鱼,真肥。 这种鱼在她老家养不了这么大,保管被捞了宰杀。 老刀笑她,说这种鱼是观赏鱼,不能吃的,也不好吃。 还有不好吃的鱼? 在老家,猫跟狗都有人吃的。 她不理解,但也觉得挺好。 第二次竞赛,可能因为第一次排名挺好,她发现教室安排变了,她挤进了一堆榆林跟其他好学校的尖子生赛场。 一进门,她看着这些满满当当的陌生人,有些紧张,抓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文具,她默默按照上次的方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要坐下。 有人忽然抽走她的椅子。 “诶,你是那个奚凉?认识下啊,没想到四高也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那人在笑,但打量着她,眼神让她不太舒服。 一开始,她就知道这里跟老家不一样,老家可以打架,在这里不行。 她碰了他们一根手指头,她跟姐姐都会付出巨大代价。 “我.....” 一人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没走中间,很随意地往靠窗这边走,伸手扣住那人拉开的椅子,往原位推了回来,给自己腾出了路,而后看了那少年一眼,后者讪讪,乖乖坐回自己位置。 原来这人不是坐她身后的,这个少年才是。 当时不知道她是谁,后知后觉才听说这人。 从初中开始,一直联赛万年第一。 有次走过校外,身边老刀瞧见对面学校开出的一辆车,艳羡说人家一个车轱辘可以买他们家一套房。 她当时想,她可能用一辈子才能买一套房。 原来也只能买那个人一辆车的车轱辘。 —————— 后来她总能参加竞赛,只要有竞赛就有她,一开始还好,没人留意她,后来,那些人观望她的眼神就变得复杂了。 她看不明白,隐隐觉得跟村里那些人不一样,不是挑剔,不是嫌弃,也不会念叨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赔钱货....但依旧带着某种审查式的眼神。 也谈不上多敬畏,大抵都知道她家境不好。 秦元说过一句话,说这些人很早就明白不管他们多优秀,就算从四高考出,能跟他们同一个赛场,甚至在排名上强于他们,最终也都是带着面试简历跑到他们家的分公司小心翼翼面试。 当时自视学渣身份的老刀有些咋舌,不太赞同,“你知道呢?读书还是有用的,虽然我读不好。” 秦元神色郁郁,说他爸妈就是从小的学霸,可最后还混得不如班里常不及格的小霸王。 骄傲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抵着你的后背推动你往前走。 但当你走到终点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的果实放在一个箱子里,但钥匙在别人手中。 你愤怒了,想要强行砸开箱子,却被剑一把戳死了。 你醒来了,发现这是一个梦,正庆幸时,忽然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原来握剑的人手里有缰绳,原来你是牛马。 你还是在赶路。 —————— 她还是不适应,就常窝在僻静的鱼池那边等考试开始。 有一次是联考,老刀也能来,他依旧带来早餐,嘴里跟她提起什么会长。 她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低头看了下手里的牛奶,刚打开,看秦元没有喝的,随手把这瓶牛奶给了他,但一抬头,看到鱼池对面有一个少年正在给鱼池里的胖头鱼喂饵料。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些鱼不怕人,噼里啪啦拍着尾巴聚集过去,在他面前溅起水花。 她忽然想起四高老师带他们过来考试的第一天,特地嘱咐过让他们不要碰这个学校的东西,花草鱼啊什么的,都别碰。 人就更别提了。 是秦梅老师,她还算委婉,说了一句,“咱们是不同学校的,万一出了什么矛盾,不好处理的,大家是来考试的,不要有其他变故最好了。” “知道了吗?” 不同的学校,不同的人生。 然后,那场考试他坐她身边。 因为她是第一,他是第二。 但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 奚凉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懵懂中一看,平安符已经落在了地板上。 静静躺着。 但来电的人跟她说,“老板,有人去了你老家。” 奚凉看着平安符,没有捡起,只是平静揉了下眉心,说:“知道了,算起来,我跟我妈妈还有弟弟也有十几年不见了。” “不拦下吗?” “不用,是她要来找我的。” 她这语气很奇怪,那边的人也不敢探究。 挂了电话,她低下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但过了一会,转过脸,看到边上柜子的黑玻璃面上倒映出她的脸。 她很早之前就慢慢领悟自己的皮囊是有些优势在的,纵然领悟的过程有点痛苦,但她的确接纳了这个事实。 而她现在的样子,穿着的衣物,所在的房子,都像是一个华美而荒诞的梦。 她忽然在想,如果现在的自己穿越回过去,出现在当年那个常年蜗居在楼梯斜角下面脏褥子上的女孩面前,出现在她在寒雪夜被亲弟弟用滚烫骚臭的尿滋醒之前,出现在她因为打了弟弟一下就被醒来的父母抡了臂膀殴打煽脸之前.....出现在她冲进厨房拔出菜刀跟亲生父母对峙之前。 出现在大冬天的凌晨三点时分、她明明极限厌憎这个家,却无处可去,只能蜷缩身子坐在家门口之前。 出现在她被尿液湿漉漉僵硬了头发,实在冻得不行、抱着菜刀脏兮兮去求助那个憨憨傻傻却总朝她笑的邻居姐姐之前.....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是否会视现在的自己如神明。 或者如鬼邪? 她摸住了耳朵,任由耳鸣一次次回荡,抱团蜷缩在椅子上,任由凌晨的苍冷白光将她包围,如同那一刻的雪。 地上的平安符,还是躺在那。 它救不了她吧。
第34章 交易 就在奚凉脸色越来越白的时候, 原本挂掉的电话忽然重新拨打过来。 “老板,差点忘记跟你说了,你之前让我关注的你老家隔壁的那一户最近好像没住人, 我安排的人打听了下, 今天打听到了,原来人家家里的老太太生病了, 挺大的病, 被亲戚接走了,好像送到了你们那边的镇上, 我这边需要继续跟进吗?” 奚凉一时以为自己没听清, 重复问了一句后, 听清了,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 三天后, 老刀匆匆忙忙在市人民医院缴纳费用,一转头,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对方形体给他的感觉很熟悉,走近一看, 忽然错愕。 “凉凉?” 坐在椅子上用病历本盖着脸的奚凉听到熟悉的声音, 拉下本子, 看向他,有些惊讶, 但马上皱眉, 看向他手里的单子。 “你有病?” “卧槽, 你生病了 ?什么病?” 两人齐齐说出口, 又马上都安静了,接着又齐声一句。 “你才有病。” 而后都无语了, 但也笑不出来,因为不确定对方是为何来医院的。 是谁生病了啊?能让他/她亲自来医院的,一定是很亲近的人。 老刀着急之下就容易粗鲁,直接抢过病历本,一看上面的名字不是她才放心,“徐罔市?这是谁啊?男的?” “不是,女的。”奚凉取回病历本,连着老刀手里的单子一起看,当看到上面的名字时皱眉了。 “陈叔?” 是那个在巷子口给他们炒菜的大叔,当初蒋森两人也见过。 “胃不太好,要做胃镜,婶子那边得照顾孙子,我正好回老巷,就把人送来了,这些长辈一辈子做早饭做吃的,到头来自己却是胃不太好,都是忙的。” 老刀现在也算物质条件上岸了,但想起老巷这些熟悉的长辈,还是有些失落。 没经历过底层的艰难,不知道其中的痛。 他又想到爷爷奶奶了,忍着去抽烟的冲动,又问奚凉这个名字有点奇怪的女患者是谁,怎么能让人际寡淡的奚凉亲自来医院。 奚凉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是老家的一个长辈。” 老刀稀奇了,他知道奚凉对老家的观感一直很不好,而且自秦元那件事后,他多多少少了解到奚凉是被他的渣父母强行带回老家的,她没说她在老家遭遇了什么,后来又是怎么离开的,但总归没见她提过老家有什么值得惦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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