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桐先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佛珠展示台走了过去, 脚下定了钉子一般站在了台子旁边, 双手搭在了玻璃罩的边沿,眉头微微地拧着, 一言不发地盯着内里的佛珠。 这排展柜似乎是按照佛珠材质分类的, 夏黎桐正在看的这台展柜里面展示的全是红色木质佛珠。 延卿走到了她的身旁, 简单为她介绍了一下:“这个里面展示的是小叶紫檀佛珠,世人皆说寸檀寸金, 足以见得小叶紫檀的珍贵。” 夏黎桐抬起右手, 随意点了一串佛珠:“这上面的纹路,是每一串佛珠都有么?” 延卿:“看材质,一般木质材质的珠子在制作过程中都会展现天然的纹路。” 夏黎桐:“每颗珠子的纹都一样么?” 延卿:“不是, 不是, 每颗珠子都不一样, 全一样的话绝对是造假。”又严肃补充,“文物造假是犯法的,也是对文物本身和人类文明的不尊重。” “……” 专业学得好好的, 干嘛要出家? 夏黎桐在心里吐槽,重新把手搭在了玻璃柜台边沿,若有所思地盯着里面的佛珠看。 小棠死后,她和小树一起帮她整理遗物,无意间在她的枕头的棉花芯中发现了一本画册。 也这是这本画册,导致了她和小树的决裂,还险些让小树杀了她——三年前的那天下午,她被小树摁在了水泥地板上,就差一点儿,他就要把她给掐死了。至今为止,她都忘不了小树那双充血的眼睛和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 但是,不怪小树,是她罪有应得,就连她自己都曾试图去杀死自己。她把小棠害惨了。那天晚上,她穿上了小棠的衣服,在自己的鼻尖上点了一颗黑痣,冒充小棠的身份,去了那座吃人的会所…… 画册中的许多页上,都画着一个没穿衣服或者衣不蔽体的女孩。或许是因为羞于见人,或许是因为小棠想要为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所以她用黑色油漆笔将画册中的那个女孩的面部全部涂黑了,仅有身体赤-裸裸的暴露在“观众”眼前。其中一幅画,女孩光着身子被绑在了一个木质扶手凳上,白皙的手臂被黑色胶布缠紧紧地绑在了扶手上,双腿分开,被捆在了两侧凳脚上。 一道红色的血迹顺着她的腿内侧流下,在地面上凝聚成了一小滩血泊。一颗圆形的深红色珠子掉落在了那滩殷红色的血迹中。珠子上有图案,一个底部没有闭合的方框,方框里面还有一个像“田”字的图形。整个图案看起来特别想是一口木框窗户,又像是一辆在自己奔跑的马车轿厢。 她和小树一直猜不到这颗圆形的珠子到底是什么,像是一枚沾了血的带有奇怪图形的硬币,像是一个红印章,像是颗畸形的血人头……他们不知道小棠要表达什么,更不敢去细想、去深猜。 但是在看到这几座展示台的那一刻,夏黎桐突然想到,或许,也有可能是一颗圆形的、带有纹路的、紫檀佛珠?或者不是佛珠,也有可能只是一条普通的手串,一条带有天然纹路的木质手串;木料也可能不是紫檀木,只是因为沾了血,所以才在小棠的画中呈现出了紫檀木一样的深红色…… 伴随着猜想的深入,夏黎桐的瞳色越来越深,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牙关紧紧地咬合着,虚搭在玻璃台子上的双手逐渐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肉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小棠死前,都经历了些什么呢?那些禽兽都对她做了什么?几次? 贱人!坏种!都去死吧!全都去死吧!统统下地狱! “夏施主?夏施主?”延卿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紧张又担忧地喊了她几声。 夏黎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了双手,转身朝着楼梯口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说:“不转了。” 她的语气又冷又沉,仿若是从结冻的冰层之下传过来的,与刚才那个虽然乖戾但又带着点可爱的少女截然不同,像是皮囊之下换了一个灵魂。延卿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好默不作声地跟上,亦步亦趋地走在她的身后。 博物馆的出口正对着静山寺主寺区的侧门,但夏黎桐懒得再去其他地方转了,又冷又恹地对延卿说:“回去。” 延卿看了看天色,道:“现在斋堂应该已经开饭了,不如小僧先带着夏施主去斋堂?斋堂的开放时间有限,要早去一些才好。” 夏黎桐这才发现头顶的天色竟然已经有转暗的趋势了,看来他们俩在唐卡博物馆里面转的时间真不短。她也不想今晚饿肚子,双手负后,一脸倨傲:“行。带路。” 孟西岭先领着周燃和周汐兄妹俩转了唐卡博物馆,然后去了前院的主寺区逛。在这期间,他给夏黎桐发了几条信息,还打了两通电话,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不禁开始怀疑她到底是故意不接他的电话还是一直没睡醒? 逛完主寺区后,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到六点了,于是先带着周家的兄妹俩去了斋堂,准备先把他们俩安顿好,然后打饭带回禅房。 正是开饭的时间,斋堂内僧人众多,周燃懒得去窗口排队,就提议先坐下等一会儿,人少点了再去打饭。周汐完全赞同她哥的提议,因为她的靴子带跟,逛了那么长时间早就累了,脚踝又酸又痛。 孟西岭也不能扔下他们俩不管自己去打饭,而且都已经陪着他们俩转了一下午了,也不差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所以同意了他们兄妹俩的提议。看他们俩也有些累了,他就去了斋堂门口的茶水台前,给周燃和周汐一人倒了一杯水。 一张桌子可以做四个人,周燃和周汐面对面而座。趁着孟西岭去接水的时候,周汐的目光就没从他的身上移开过,目不转睛地盯着茶水台的方向,眼眸中闪着光:“他真的很会照顾人,细心又体贴。” 周燃转身看了一眼,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没妈的孩子早当家吧。” 周汐一愣:“什么意思?他妈怎么了?” “死的早。”周燃把头转了回来,对自己妹妹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而且他妈死了没多久他爸就找了新的,后妈还带了个小杂种,他爸对小杂种比对他还好。” 周汐蹙眉:“小杂种?就是他的那个妹妹?不是亲生的呀?”她不赞同地抿了抿唇,“那也没必要喊人家小杂种吧?难听死了……” 周燃嗤笑一下:“她妈农村妇女想上位,给人当三儿生的孩子,不是杂种是什么?” 周汐也不反驳“小杂种”的称呼了,忽然就八卦了起来:“啊?她妈给谁当三了?我认识么?” 周燃却没告诉她:“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随后,朝她伸出了右手,“包给我,放我这边。” 周汐不太明白:“我自己抱着就行。” 周燃无奈:“傻子,我旁边的位置要是空着他肯定坐我这边!” 周汐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哥的用意,赶忙把自己的爱马仕递给了她哥:“还是我哥最聪明!” 周燃夸张地叹了口气:“谁让我有个傻妹妹呢?不多操心一点怎么办?” 周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孟西岭端着杯子回来后,才发现周燃旁边的位置上放着周汐的包。他并不想和周汐并排而坐,但是让周汐把包拿走又显得小题大做,像是在刻意避嫌,没事也变成有事了,说不定还会造成尴尬。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坐到周汐身边。 周汐心头一喜,正准备给她哥使个眼色,让他再继续套套孟西岭的话,然而才刚把眼睛抬起来,一位“熟人”突然闯进了她的视野中,目光中迅速燃起了怒火,但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孟西岭,竭力把火气压了压,却又很不甘心,恶毒地在心里咒骂:果然是个贱人生的小杂种! 夏黎桐双手负后,一脸倨傲地踏进了斋堂的门槛,延卿小和尚像是个小跟班似的安静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 斋堂人多,夏黎桐最讨厌吵闹的地方,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扫了孟西岭,以及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的。 与周汐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真他妈的是无巧不成书啊。 孟西岭也真是不听话呀,竟然敢背着她和其他女人坐一起去了?对面有空位为什么不坐?人家身边就那么香?非要去坐?就这么不自觉?男女主之间的距离感和分寸感呢?合着分寸感和道德感都只是针对她的是吧? 我天天宠着你,惯着你,唯独对你网开一面,就是为了让你针对我的? 夏黎桐冷笑一下,沉着脸朝着那桌走了过去。 孟西岭也看到了夏黎桐,并且一眼就看出来她恼了,脑中登时警钟大作,然而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夏黎桐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眸略垂,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哟,您还在静山寺呢?我还当您这个活菩萨已经修成金身原地飞升了,原来还在留恋凡尘陪着美人一笑呢?这一下午玩的开心么?用不用我再喊俩吹唢呐的来给孟菩萨您助助兴?” 她这话不仅阴阳怪气,还特别的尖酸刻薄,不仅周氏兄妹听懵了,就连早已习惯了夏黎桐的乖戾脾气的延卿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孟西岭知道她是在生气自己一下午没管她,一边起身一边解释:“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有接,正准备给你带饭回去。” 周汐见状立即附和了一句:“是啊,你哥一直想着你呢,你不能这么不懂事吧?上来就发脾气,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体谅体谅你哥?” 她的语气中不仅带着谴责,还带着与孟西岭同仇敌忾的意味。 孟西岭浑身一僵,脑中闪过了两个字:完了。 夏黎桐微微眯眼,将目光移向了周汐。 真是、有意思极了,竟然还有主动撞枪口的人呢? 行,如你所愿。 她冷冷启唇,毫不留情:“我真是给你脸了,没在女厕所里面抽你一巴掌你就觉得我好惹是么?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在我面前狗叫?” 劈头盖脸一顿骂,直接把周汐给骂懵了,又气又恼却又说不出一句话,眼眶一阵阵地发红发热,鼻子一酸竟然哭了。 狗娘养的杂种!周燃怒不可遏,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孟西岭快他一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厉声呵斥:“桐桐!”同时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朝外走,“我们回去再说。” 夏黎桐在继续找周汐的麻烦和找孟西岭的麻烦之间权衡了片刻,心中的天平毫不犹豫地倾向了后者——她看出来了,周汐是个软柿子,没什么本事,一介无用之人罢了,她才不屑和这种废物计较呢。 跟着孟西岭离开之前,她眸色冷淡地扫了周氏兄妹一眼,仿若是在对他们俩说:狗东西,老娘压根儿没把你们俩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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