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曲继续在电话里跟她解释原由, 津宜海上货船不幸翻扣, 船上十个人生死未卜, 未成年的两个小男孩已遇难,母亲经历丧子之痛, 不肯攀上救生绳。 台风提前到达,耽误了救援时间,许清屹冒死停留二十分钟, 救回所有人,在返航时却突然与基地失去联系。 现在许清屹是生是死, 亳无消息。 指挥中心不是基地内部人员不允许进入,江映初去了许清屹的办公室,和视频里一样, 她慢吞吞坐在那张椅子上。 桌面还展开着一本书,《云端飞行日记》, 翻了翻,中间掉落出来几颗用纸叠的爱心,江映初愣了两秒,捡起来, 和她的手法一模一样。 还有好多颗,淡粉色, 都夹在书里,铺满了大半个桌面, 江映初勾唇笑,往后看,没什么东西能装,她随意拉开抽屉,想找张纸折个筐。 却忽而停下,垂着眼,愕然盯着自己的名字,许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发现了什么,一封很普通的书信。 映映 展信悦 一别经年,你过得是否安好? 当然,我相信,你已能独当一面,辛苦你长大。 遥遥回望,我奄奄一息,始终记得那天窗外的落日黄昏,天高任鸟飞,于是每一步动作都在远离过去,我已不在。 可我依然庆幸最后一面与你道别,你不是我的延续,你是独立的个体,拥有全新绽放的完整人生。 生命中的每一步都在迈向死亡,以不同方式,不同时间,大家都很渺小,不必太在意。 接受失去这件事,满分不是要求,合格就好,世界很大,年轮很长,请允许自己出错。 祝你一生幸福美满,坚守内心的善,明辩事非的恶,好好爱自己,有机会,我们未来再见。 最后,新婚快乐。 ——父亲 认真看完,江映初把信原封不动装好,再次拨通桑曲的电话,顿了顿:“有消息了吗?” 桑曲没说话,也在等着,像把免提调大了,好让她听得见那边在不停呼喊的声音—— “指挥中心呼叫AG601,请立即返航,听到请回复。” …… “指挥中心呼叫AG601,请立即返航,听到请回复。” “滋滋”的电流声在江映初耳里无限放大,她忍着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定会没事的。 许清屹那个人,是个胆小鬼,才刚和她结婚,怎么舍得离开,天空是他的,浮云驻影,会保佑平安。 她往窗外瞥了一眼,呼啸的狂风肆虐作响,昏天暗地的,卷着地上的尘土和树叶,像拉了一层幔纱,什么也看不见。 江映初掐着手心,仔细听每一秒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风声中似乎伴有螺旋桨的声音,由远而近,由小渐大,直至越来越清晰。 “滴”,信号重新连接,微弱的咳嗽声缓缓传递到听筒,下一秒,她听见那道沉稳有力,让人安心的嗓音: “深海救援AG601,听得到。” 乌云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缝隙中露出了少许微光 ,天就快要放晴,落地停机坪,舱门打开,深海队员蜂拥而至关心着队长。 江映初目不转睛盯着从飞机下来那个人。 还是自信张扬,桀骜不驯的模样,头发凌乱,四肢完好,她明显一怔,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抿着唇,忽然不敢上前。 许清屹越过人群,看着江映初跌跌撞撞闯入他的视线,再站到后面没动静,他嘴角漾起弧度,张开双手,拖着漫不经心的腔调: “老婆,不过来抱抱我?” 话音还没完全落地,几乎就在许清屹张开手的一瞬间,江映初立刻跑过去,整个人扑到熟悉的怀里,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快速滚落,在许清屹衣服上晕出深色的水花,抱着他的手臂都在发抖,声音带着哽咽: “许清屹,你要长命百岁,我想和你有未来。” 人生只要有两次幸运就好。 一次是遇见你,一次是走到底。 …… 总教回基地,一大早打来电话,非逼着许清屹去医院做个完整的身体检查,他坳不过,没叫醒江映初,自己去挂号了。 江映初睡得熟,醒来看见信息才知道,往下翻,韩贺昨晚半夜给她发了条微信,一张今天十二点,飞往伦敦的飞机票。 候机大厅,广播声催促旅客尽快登机,陈禹行视线里进入一双鞋子,脚踝细小,总是让她多吃点,就是不爱听。 陈禹行没抬头,笑了下,声音哑得厉害:“还以为你不会来。” 江映初弯腰,把音乐盒放到他身旁:“我们又不是什么仇人,楚沉是你的心血,以后一定会变得更好,在那边一切顺利,这个已经绝版了,你留着当个纪念吧。” 陈禹行拿在手里,转了转,怔怔地说:“原来你知道,如果没有许清屹,我们可不可以……” “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尽管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此刻江映初依然心口酸涩,“人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数,在你无数个摇摆不定的瞬间里,我们早就已经走散了。” 在某个时间节点遗失的东西,我们本以为那天只是在岔路口分开,却不知再也找不回彼此。 江映初深呼吸:“陈禹行,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十六年,最好的十六年我都追在你后面,我傻傻地想着,我捧着真心,你总会回头的。” “可谁不知道浪子回头是个笑话,我也不会是你的彼岸,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后悔的也只是没有了那个小跟班江映初,而不是发现你爱我。” 那时候的她很笨,总以为掉眼泪就会被爱,后来才发现掉眼泪都是不被爱的。 她知道陈禹行不会心疼,于是不再敞开心扉,接受平淡,接受放弃幻想的追逐,不再有起伏,不再有期待。 “哥,”江映初淡然一笑,放轻松,与他做最后的道别:“从此以后,山水迢迢,我们不再见了。” 不会再见了,我可能会忘掉狼狈喜欢的样子,但我始终记得那个夏天,肆意招摇的少年带我跑过榆金街的每个角落,我不再拥有那样裙摆飞扬的青春,也终于和曾经那个自己作别。 能并肩走一段路程,已经是很奇妙的缘分了。 人来人往,总是会有相遇,总是有告别,我们能做的是一天也不辜负,唯有这样,我们才能不惧别离、不怕未知。 朝朝暮暮,奔赴山海,穿过雾霾后,人间自由时,愿我们都有自己的柳暗花明。 机场人潮汹涌,来来回回的行人路过坐着的陈禹行,他低垂着头,用力攥紧那个音乐盒,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面,很快消失掉,泛白的指尖不小心按到开关键。 岁月匆匆忙忙,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陈禹行第一次在那个胡同巷里见到江映初,她哭哭啼啼,眼睛干净又明亮,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从那时开始,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讨厌到接受,也不过才短短十几天。 陈父脾气暴躁,陈禹行在棍棒教育下长大,小时候会害怕,但越打越叛逆,甚至开始反抗,真正对他好的人只有一个外婆。 外婆也让他照顾江映初,那他就带着了。 陈禹行逃掉数学课,晚上十点才回家,被鞭子甩得皮开肉绽,陈母跪下求情才被锁进房里。 房间的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一只白皙的小手伸进来,把一盒饼干扔到陈禹行怀里,江映初探脑袋,眼睛被月光照得亮堂: “哥,你先吃,不够我再拿给你。” 陈禹行饿得厉害,忍着疼吞下去:“先拿瓶水,要噎死了。” 江映初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又小跑回去拿矿泉水扔给他:“哥,你慢点,明天想吃什么味的,我给你做。” “你只会做饼干?”陈禹行看她。 “目前是。”江映初说,“因为这个简单。” “……” 算了,总比饿死好。 陈禹行抹去嘴角的水渍:“樱桃味的吧。” 江映初认真点头,没有走,继续趴着窗口和他聊天,说今天学校发生的趣事,陈禹行发困,没怎么搭理,听着她的声音慢慢睡着了。 后来的很多次都是如此,江映初总会在他被锁着的时候出现,陈禹行慢慢知道,外婆是想让他学会服软,让他的孤独日子里有个伴。 小学到初中,陈父外出下海,忙得没时间回家,那是陈禹行过得最轻松的时光,他除了去网吧,就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载江映初到处去疯玩,他曾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陈父在陈禹行高一那年回来,看他的眼神比从前更甚,陈母依然当起和事佬,他不为所动,一心扑在计算机上,他能替人写程序赚钱了。 江映初的生日,他用赚来的所有钱买了一条名牌手链,看她笑得开心,自己也笑了,习惯性动作敲她额头,耸肩:“小鬼。” “好看吗?”江映初晃着手腕,“那你喜欢什么礼物啊,我以后也送你。” 陈禹行抽着烟,随便说了句:“音乐盒吧。” 他没什么想要的,倒是外婆很喜欢一个音乐盒,他不久前才知道是外公年轻时送的,被野猫摔烂了,修补不了。 江映初看过后,没说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 再一次从网吧回到家,陈禹行静静听着房内激烈的争吵声—— “你个贱人,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你还要我怎么对他?” “我不求你能对阿禹好,但别再打他了,他现在越来越不爱回家,至少,至少跟他说两句话。” …… “你仗着老子不能生,瞒了这么久,要不是老子念在你当年救过我父母,早把你们娘俩赶出去了!” “我嫁给你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已经怀孕,他亲生父亲已经去世,别告诉阿禹这件事求求你。” 陈父最好的就是面子,同年龄段的几个好友都发达了,明里暗里瞧不起他,外出下海也是要给自己争口气,养了那么久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他死也不会往外说,何况自己是病弱体质,生育困难,他勉强忍着继续过日子。 争吵过后,家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陈禹行也是如此,他默不作声,那时的江映初活得像个小公主,他不会跟她去说这些龌龊事。 女孩子十几岁的年龄段总会引来注意力,陈禹行班级上有男生讨论想追的类型,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他身上:“阿禹,你喜欢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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