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附近的地段医院还不行,得去好几条路之外的三甲医院。 张爱华女士心肠好, 风风火火骑着自行车,邀请说载她一程。 隔壁妈妈就咳嗽着笑,柔柔地说谢谢, 坐到张爱华后座上。 “身上味道特别好闻,像花一样的。”张爱华说, “不知道是抹了什么香...三三!把苦瓜吃掉!清火的!” 张三垮着小脸, 一边把压到米饭最下面的苦瓜扒出来放进嘴里, 一边想着,隔壁阿姨大概是张爱华的反义词。 张爱华女士身上就没有这种好闻的味道。 张爱华女士喜欢穿大红大绿,走路的时候胸脯鼓鼓的,脖子上要系一条鲜艳的丝巾。 张爱华女士声音很响亮, 手臂很有力。 她能轻易揪住张三的后衣领又拿出藤条, 也能大吼一声把公交车上的小偷赶下车子,小挎包甩得虎虎生风。 路见不平眼睛一瞪, 不算高的身子气势惊人,一张嘴就是一口气吞山河的S市脏话。 而李峙妈妈呢? 张三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有一次下雨停电,小学提前放学。张爱华还没下班,打电话拜托李妈妈来接她。 明明是很狼狈的雨天, 李峙妈妈打着一把淡蓝色的伞, 边缘有漂亮的五瓣小花, 站在人群里, 像是一根在泛着柔光的羽毛。 她给李峙穿上雨披,让他自己在前面走。又牵过张三的手, 和她共打一把伞。 李妈妈的手凉凉软软的,不像是张爱华的手,张三母亲的手永远都是热乎乎的,掌侧有硬硬的茧。 李妈妈说话是温温柔柔的,像是没有什么脾气一样,身上有股淡淡的香。 李峙大概也随了妈妈,眼睛经常弯成一道好脾气的月牙。 讲话温温吞吞的,偶尔不高兴的时候,也微微抿着嘴笑,露出两颗小梨涡。 然后李妈妈就死了,死于某种绝症,现在结合症状想想,应该是肺癌。 大人避讳死亡,不在张三和张小铃面前提这些。 但毕竟就在隔壁,一墙之隔挡不住悲痛的哭泣声,香火味沉沉地飘出来,还有各种穿着黑衣服的人进进出出。 某一天,张爱华女士把李峙牵进来。 短短半个月多一些,李峙瘦了一大圈,像形销骨立的猫。 小男孩脸上没有挂着以往那乖巧的笑容,一张急剧消瘦下去的小脸上眼睛黑沉沉的,安静地看着张爱华和好奇的张三。 张爱华女士叫李峙和张三一起看电视,张三问李峙要看铁胆火车侠还是要看高达,李峙闭着嘴摇摇头,于是张三开始看新闻联播。 张爱华女士去了厨房,她做红烧肉,烧狮子头,炖排骨汤,煮油面筋塞肉。 在一片食物香气中,张三听见张爱华女士叉着腰和隔壁父亲吵架。 “...守母孝,是,是该守孝,可你睁开眼睛看看小孩都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张爱华女士声音听起来很模糊,她把门带上了,“南馥要是真的在天有灵,知道自己小孩为了守孝一口肉菜都不让吃,棺材板都他妈踹烂两层!” “守三年,这么下去三年小孩早被你折腾死了!”张爱华女士声音扬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发言,“阴德?好啊,是我给他烧的菜,一会我还要亲手给他塞下去,他妈的有什么报应都冲着我张爱华来!老娘受得起!” 张三听得津津有味,边上李峙却开口了。 六七岁的小男孩瘦得肩膀上骨头支棱起一块,眼睛却显得很大,垂着眼睛,声音很哑。 “我昨天梦到我妈妈了。”他说。 “她说什么?”小孩还不能很明确地理解死亡,只知道这是被大人避讳的东西,这时候反而涌起一种叛逆的禁忌刺激感,张三好奇问道。 李峙摇摇头,“梦醒了就不记得了。” “但她之前和我说过一次话。”李峙轻声道,“叫我要努力一个人活下去。” “你不是有爸爸吗?”张三没懂,又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而且你还有我们啊。” 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来望了她一会,李峙突然把脸往她肩上靠了靠,有一点眼泪水被蹭到张三的脖子上,痒痒的。 “没用的。”李峙说。 “谁说没用的。”张三一听就不服气了,拽着李峙要拉勾,“我可以陪你一起活下去啊。” 最后李峙有没有和她拉勾,张三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天张爱华确实烧了一桌丰盛的肉菜。 李峙一开始坚持着不动筷,张爱华言出必行,撕了一大块排骨塞进李峙嘴里。 李峙机械着嚼着,渐渐越嚼越快,最后狼吞虎咽起来,风卷残云般吃着饭菜。 张爱华给他盛了一碗汤,李峙大口喝着,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掉进汤碗里,又被李峙全部喝进肚子里,再来一碗又一碗。 从那天之后,每天晚餐时李峙都会出现在她家餐桌边上。 直到大学,李峙去了北方,而张三留在原地。 ... 在开往李峙母亲所葬的墓园的公路上,张三问正在开车的李峙,“哎,那你是怎么想到往北方去的?” 李峙“嗯?”了一声,专心开车,“考上了就去了啊。” 张三来劲了,“不对啊,按你的说法你当时应该就喜欢上我了啊。” “比这还要早一点。”李峙说,“当时没敢承认,感觉自己挺变态的,窝边草都好意思下口,有种出柜的自我拉扯感。” “总而言之就是喜欢我。”张三说。 李峙很大方地点点头,打了转向灯准备下匝道。 “那按照一般套路来说,你不应该为了我留在S市吗?”张三说,“怎么想的,一下子跑这么远去了。” 李峙笑了一声。 张三脸上有些烧,但还是不依不饶,“你笑什么笑,我就问问嘛。” 李峙笑着沉默一会,车子平稳驶向收费站,他一边侧身拿钱包一边开口,“那个专业比较好挣钱。” “这么小就想着挣钱了。”张三啧啧称奇,“我那个时候想学计算机,我妈和我说看电脑看多了脸会变方,不让我学。” “阿姨永远都是对的。”李峙笑着摇头,“哪怕不对,我们也可以修改真理让它配合你妈。” “我妈是能够改变世界的女人。”张三有感而发。 “你也是。”李峙说。 很快就开到了墓园。 天气很好,郊外的天空湛蓝通透,阳光懒洋洋地照下来,铁灰色的墓碑也染上一点暖意。 张三跟着李峙背后走,上台阶的时候他伸手拉她。 李峙的手掌温暖厚实,指骨坚硬有力,是一只生机勃勃的手。 “感觉像是秋游一样。”张三没头没尾地说。 “是的呀。”李峙回答,“初中的时候学校最喜欢去烈士陵园春秋游,还要发褶皱纸来折小黄花。” 张三笑起来,和他十指相扣。 出发之前张三买了一大束花,白玫瑰和香水百合,再混上几支天堂鸟,用一大把柏枝衬着。 李峙看着花有些惋惜,“我妈喜欢茉莉花,这个季节没有。” “我们可以明年夏天来一次。”张三说,“也可以买点栀子花,她应该也喜欢。” 李峙弯着眼睛笑,“嗯。” 张三把花放在了李峙妈妈坟墓前,她的名字很好听,叫沈南馥。 三个字念起来,柔柔的,带着点花香。 李峙蹲下去除草,把一些杂乱的植物拨开,又拿了手帕认真擦拭墓碑上的边边角角。 他做这些动作很熟练。 张三垂着眼睛看他,轻声问,“你以前也经常来?” “每年都来。”李峙说,“一开始你妈妈带我坐公交来的,后面我会骑车了,就自己骑车去。” “妈妈倒是没带我来过。”张三小声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峙母亲的坟墓。 “可能还是觉得这块晦气吧。”李峙说,“阴气重,对身体不好。” 张三连忙打了李四一下,呸了几声,“你在这里瞎讲什么。” 李峙翘着嘴角,“妈妈不会怪我的。” 张三蹲下去给沈南馥烧纸,李峙蹲在她边上,忍不住调笑她,“这算不算见婆婆?” 张三手一抖,幽幽地看着他,“这也太...算吧,早知道我多折点小黄花。” 李峙大笑起来,揽着张三的肩膀亲密一搂。 两人上完坟,李峙开车去了几公里外的一小块荒地,一棵大榕树孤零零生长在那里。 “我小时候...唉也不算太小了,高中的时候,经常往这里跑。也就是身体素质好,”李峙说,“骑自行车骑个十几公里,扫完墓,然后在这边休息一下。” “经常?”张三下了车,捕捉到关键词。 “啊,一两个月一次吧。”李峙说,“骑一趟也怪费力的,还要念书呢。” “也不少了。”张三说,摸了摸大榕树的树干,想象少年李峙坐在树下的样子,“冬天骑过来很冷吧。” “不冷,”李峙走到她边上,“这么远路骑一身汗,羽绒服都脱了。” 张三:“那夏天...” “郊区凉快,晚上蹬车过来很舒服的。”李峙说。 张三啧了一声,轻轻捶了一下李峙的肩膀,“我想心疼你一下,你还顶嘴。” 李峙闷闷地笑,搂过她的腰,让张三正对着自己,“想心疼我啊。” “现在不想了。”张三硬邦邦地说。 “我从来没在这里碰见过我爸。”李峙说,“一次都没有。” 张三一怔。 李峙松开手,伸手摸摸树干,语气轻松,“我怀疑他结了婚后就没怎么来过。” 他研究了一下树干,指着一个树疤开口。 “我第一次自己骑车来这里,正好和这个树疤差不多高。”李峙说,“当时觉得特别神奇。” 张三看看树疤,刚刚到李峙的肩膀。 “应该比现在的树疤要矮一点,”张三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树也会长高的。” 李峙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是啊。” 万物流转,时间不为任何人停留,沉默如老树也在记录着岁月。 更何况是能够独木成林的榕树,或许假以时日,这里会生起一片茂密的森林。 李峙嘴角勾着,抬眼去看榕树擎向天空的枝条,“我其实有东西想让你看,但是又怕把你吓跑。” “?”张三警觉,“体检报告?” 李峙被张三弄笑了,把她捉过来,“你男人健康得很,大可不必担心这个。” “这个。”李峙从包里拿出一本黑色本子给她,张三下意识接过去,低头一看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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