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李峙立马把速度收回去,“太危险了, 感觉这车子下一秒要散架。” “嗯。”张三闷声道,“安全第一。” 李峙稳稳握着方向盘,抽空看了眼张三, 宽慰道,“林月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暂时不着急这么一会。” 张三沉默不语, 叹口气。 “我晓得。”她说。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去的。 张三已经被开除出了舞团, 林月之于她无非是前老板的关系,而且她过去除了做点杂活之外也帮不了什么忙。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秘书一开口求她,她一点都犹豫也没有答应了。 人之常情吧。张三自我解释道, 此刻不把林月当成那个刚愎自用的艺术家来看, 她只是一个缠绵于病榻,死期将近偏偏又不信邪的老女人。 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再正常不过了。 “放点音乐听吧。”李峙说。 张三终于找到了事情做,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把手机蓝牙连上了音响,并啧啧称奇,“这么老的车型也能用这个功能啊。” USB转蓝牙的模块,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人类智慧给旧时代高级车型打上的补丁, 缝缝补补又是十年一晃而过。 “现在是不是不太用光碟了。”李峙想了想, “好久没见过了。” “我们舞蹈教室还用磁带呢。”张三说着, 又猛然噤声。 沉默片刻, 她接着说下去,“录音机破得要死, 磁带老是被卡坏掉,还得拿支笔一点一点把它卷回去。” “嗯。”李峙恍若没听见她声音里的晦涩,“有的时候还是用这种东西比较有感觉哈。” 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谁小时候没有被质量低下的听力磁带搞疯过几次,尤其是反复倒带的时候,必定被卡死,卷成乱糟糟一团。 “时代的眼泪了。”张三笑,“现在小孩都扫二维码了。” 李峙弯着嘴角笑,“现在最大的问题可能是网络不好,以及开屏摇一摇广告。” 张三跟着笑。 温柔的乐声在车厢里响起,是柔软又带着点疲惫的英文女声。 -我将走上漫漫长路,我将独自远行。 -我将于长夜中寻找,追寻我内心的声音。 -星空灿烂于你我之上,而你我却相隔万里。 ... 车子到了收费站,李峙停下来拿卡,又抽了几张纸给张三。 张三接过纸,把眼角一点泪擦去。 她刷着手机屏幕,闷声道,“你说,林老师这人真的是一个艺术家。” 她连倒下都是充满冲击力和戏剧性的。 新闻已经出来了,知名舞蹈艺术家林月于收官之作发布会上当众咳血昏迷,被救护车送去医院,至今情况不明。 再往下一翻,已经列出了林月的生平和代表作。 仿佛这颗昔日的舞坛明珠马上就要陨落,再滋养出一大片谈资和追悼活动,以及许多蠢蠢欲动的“精神续作”。 “林家大概就想看见这些。”张三说,“多好的一个...契机啊。” 人死了,才能得到一个死者为大后的德艺双馨老艺术家的牌匾。 人活着,就会一直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更何况林月本就如此叛道离经。 网络上有关于林月年轻时候的花边资讯一直不少,就和李峙说的一样,她在艺术上登峰造极,但抛开艺术来说,她的缺点多得让人不忍直视。 她美丽又多情,许下承诺再随手掐灭。 林月在一个门阀里学习总是会搅起许多波澜,然后带着追求者的怨恨投身于新的流派,直到把自己逼到所有舞团的对立面,转身跳到了国外,名声大噪。 她丑闻缠身,却又没有人可以否认她舞姿的美丽。 林月是一个绝美的,属于舞蹈的魔鬼。 林月的理念里最重要的就是欲望与自我,她鼓励人们正视和触摸自己,也鼓励人们去承认自己或扭曲或丑恶的欲望。 只是她走得太远太快,走得让她出身的家族心惊胆战。 对于艺术家来说,这些丑闻只是艺术生涯的点缀,是刺激她灵感的引信。 但是对于国内老牌商业世家来说,简直就是怀抱着一颗定时炸弹走钢丝,随时都会有灭顶之灾。 林月这么盛大又光明的倒下,无疑正合了他们的意思。 ——看看,多么荒诞。 发布会上咳出来的鲜血,立马成了老艺术家呕心沥血创作美学的证明。 林月所有走过的长路与其下的阴暗潮湿都被一笔勾销,藏在伟大光辉的老艺术家形象的光环之下。 只待时日将其抹消淡忘。 李峙以为张三在担心林月,轻声安慰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把空调调暖和了点,示意张三放倒椅背,“开到医院还要一个多小时,你休息会儿吧。” “不是。”张三摇头,她叹了口气,“我不是在怕她死掉,我只是...觉得好可怕。” “可怕什么?”李峙问。 张三把自己刚刚想的东西和李峙说了。 李峙盯着前方没有出声,过了两个路口才慢慢回答道,“嗯。” “你不觉得这是亵渎吗?”张三说,“明明这些事情也是她的经历,但是一旦死掉了,就立马被粉刷掉,留下一个完美正义的形象。” 李峙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对。” “我不认识林月,没有办法像你想这么深,我的感触也是有限的。”李峙说,“不过你真的很喜欢林月啊。” 张三想了想,轻声纠正,“我只是很尊重她。” “我希望她能够用自己完整的形象留存于这个世界上,”说着说着张三也笑了,“虽然我也只认识她的一部分而已。” 而且那一部分主要组成成分是咒骂以及尼古丁。 李峙开到了医院楼底下,先排队停车去,张三拎着包就往住院部跑。 王秘书大概已经和护士站打了招呼,张三很顺利地进了病房。 一进病房就看见王秘书蜷缩在病床尾部的椅子上,小小的一团。 一向扎得紧紧的头发也弄得乱糟糟的,手指深深插在里面,脑袋颓丧地垂着。 “王秘书。”张三轻声呼唤。 王秘书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你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王秘书起身要让座,被张三按着肩膀止住,“毕竟你走的这么坚决。” 张三笑,“我妈老是骂我,说我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 走的时候也很快,回来的时候也很快。 “年轻就是好。”王秘书很疲惫地笑,搓了搓不施脂粉的脸。 “林老师呢?”张三轻声问。 “她在等你。”王秘书朝着拉着床帘的病床示意。 张三走过去,手碰到床帘的时候突然产生一点近乡情怯之感。 僵持几秒。 帘子里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随后是一声响亮的咒骂。 “站着做什么?给我追悼?”林月咳嗽着说,“早了点吧,小瘪三。” 劈头盖脸挨了一句骂,张三抿抿唇,笑了出来。 她一把掀开帘子钻了进去,“看起来您很精神嘛。” 林月恹恹地卧在叠起的枕头上,抬眸看她一眼,“没礼貌。” 张三指了指自己,“我?”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月往后一靠,“这样是对的。” “我真想掐死你。”林月又说。 张三皱着眉笑,在床边半蹲下来,“我这么大老远过来,您还要骂我,我哭死了。” “要哭找你男朋友哭去。”林月盯着她,眼尾有深深的折痕。 张三拿了枕头把她背垫高,让她坐起来。 “外面怎么说我的?”林月咳嗽着问,“小王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好话。”张三说,“您现在最好不要听。” 林月嗤笑,“没有什么我不敢听的,无非就是盼着我死。” “是夸您呕心沥血德才兼备呢。”有人扬声回答了,“很好的评价,听得我都有些心驰神往。” 张三错愕回头,林月一愣,随后并不意外地笑起来,“张三的对象啊。”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林月笑着咳嗽,眼睛盯着双手插兜站在床边的李峙,“男人这么小心眼可不行。” 李峙勾着嘴角笑,露出两颗温柔无害的小梨涡。 “你出去你出去。”张三把李峙推出去,后者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笑眯眯退出了床帘。 “哎老师,这人就是比较...心胸狭窄。”张三一边吐槽了几句李峙,重新回到了林月的手边,“您就把他当个屁放了吧。” 林月倒也没生气,目光从张三带着不自觉的浅笑的脸上扫过,“小年轻感情真不错。” “一般一般。”张三说,“还可以,凑合着过。” “看着你这张脸我真想掐死你。”林月对她做出了第二次生命威胁。 张三笑着没出声。 “我叫你来,不是让你气我的。”林月说,“我本来就没几天好活了,你就不要作孽了。” 张三伸手拿了林月床头柜上的病历本来看,林月没有阻止。 林月现在的癌症发展已经到了离谱的地步,根据张三浅薄的医学知识,总觉得她这个病情已经超过了晚期,到了某种无法判定具体分期的阶段。 怎么这都没死。张三压住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看着林月拆开一支未点燃的烟,往嘴里放了点烟草嚼着。 “你把白鸟跳完。”吃了烟草林月就有了力气,她朝着张三开口。 张三呼吸一窒,随后慢慢地深吸一口气,端正了表情。 “我拒绝。”张三说。 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盯着她,张三微微扬着下巴。 “那就当我求你吧。”林月说。 张三一怔,惊愕着看着躺在病床上昔日的暴君。 “不管怎么样,都跳下去。”林月不再看她,看着天花板,“跳下去,也许你就找到了。” “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林月喃喃说,“寻找时走过的路本身也足够美了。” 林月的声音低下去,变得像是某种自言自语,“走啊走啊,我以前就经常走夜路。” “异国他乡,又穷,花销又大,为了省点钱走夜路。”她轻声道,“好远好远的路,没有尽头的路,像是要死了一样走。” 张三知道林月在说什么,她在讲她在国内名声狼藉后远渡重洋后的经历,确实有过贫苦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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