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望生晓得她意思,说:“闲说话,也没聊其他。” 南北很怕他再和人起冲突,怕他受伤,她见他被叫走时就担心,一直到他过来安然无恙,她才放心。 到了家,章望生好好洗漱了一番,水太凉,必须加点热的才敢刷牙洗脸。南北见他用冷水,问:“你怎么不加热水啊?” 章望生脸颊绯红,醉眼蒙蒙:“清醒一下。” 南北挽起袖口:“都要睡觉了,清醒什么呀?”她跟他一块儿洗脚,一个盆里,章望生背靠着泥墙已经闭目了,昏昏欲睡,根本没法再看书。 他的脚又白又窄长,比她的大许多,南北踩在他脚背上说:“三哥,我脚比小时候长了呢。” 章望生就嗯一声,眼都没睁。 南北又说:“你的脚也比从前大。” 章望生还是嗯嗯的。 他的裤脚挽起,南北的脚趾头从他脚背慢慢往上爬,在小腿肚那轻轻摩擦,他闭着眼笑,声音黏糊:“洗个脚也不老实,别闹了。” 南北不听,脚趾头在那勾啊勾的,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忙碌一天疲惫,章望生什么都思考不动了,只剩感觉,也只想沉浸于感觉,他放任着她,不去管了。 小腿上搞得湿淋淋的,察觉出她累了,要滑落,章望生忽然抓住南北脚踝,他缓缓睁眼,低头咬了下她脚趾头,南北猛得攥紧凳沿,格格地笑起来。 章望生不说话,只是沉沉盯着她看,又咬了一下,像是叫什么东西啃噬无比的痒,南北缩着肩膀:“我不敢啦!”她都笑得袄掉地上,还在求饶,章望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他脚都没用手巾擦一擦,也没穿鞋,把南北抱到床上,揭开被子,让她躺下去。 南北有些懵然,本能地搂住他脖子,章望生便也倾倒,头脑昏沉地看着她,她心跳很响,眼睛不敢眨,一动不动地瞧着他,章望生伸出手指,在她光洁的脸蛋上抚摸着,他迷蒙地看着,明明记忆中是个赖巴巴的黄毛小丫头,怎么会这样美丽? “三哥……”南北轻轻叫他一声。 章望生嗓音非常混沌:“你大了,不能这么调皮。”南北往他怀里钻,柔软无比,像朵雨后的花,清新芬芳,呼吸间全是迷人的味道,她低声说,“三哥,咱们还像我小时候那样一块儿睡行不行?” 章望生意识快要涣散了,他困倦地拒绝,脸上有种醉酒的脆弱凌乱,南北话却不停,“我晚上见到新娘子,她穿着红袄,屋里还有红花明天得戴上,李崎哥还给她买了双红皮鞋。” 他脑子停滞着,不晓得怎么回应,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催她睡觉,他自己却离开不了,动弹不得。 南北爬起来,见章望生闭着眼,下床取来手巾给他擦了脚,又把他裤子拽下来,她这才发现男人的身体真够重的,费劲挪好,她微微喘着气,再次钻到被窝里。 因为心跳过快,无法入眠,南北觉得身体心里都非常躁动,又很空虚,她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窗户,章望生无意识翻个身,胳膊压在了她胸口,南北喊了声“三哥”,没人回应,她便大胆地捉住那只手,颤抖着放进秋衣里,紧紧闭了眼。 第二天,章望生比她醒得晚,有些头疼,他胡乱揉了揉头发,发觉自己在东间睡的,外裤也叫人脱了,瞬间清醒。 “南北,”他穿好衣裳到院子里,南北在往暖水壶里灌热水,一回头,有些心虚,说,“你昨天睡得跟死猪一样,我都弄不动你。” 章望生话都没问出口呢,听她这样说,便道:“可能昨晚喝多了,你怎么不把我叫起来去西间睡?”他想起些情形,只记得两人在床上说话,她后来说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南北埋怨道:“你困得要死,我喊不醒。” 章望生便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很后怕,唯恐铸错,瞥了她几眼觉得一切如常,转身进屋洗漱,告诉她自己要先去上礼簿了。 见他夹着个破包匆匆出门,南北进了东间,怔怔瞧着床铺出了好半天神。 新娘子果然戴了红花,还搽口红,一身红彤彤的,特别喜庆。南北跟人挤在那看,不晓得谁趁机摸了一把她屁股,她也没找到人,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么闹腾完了,晌午开席时,章望生跟马六叔他们坐一桌,烟雾缭绕的,大伙很高兴。 马老六说:“这听说还有知青来插队,三四月报道,李崎搬出去估计宿舍也不够,得再盖两间。” “怎么又来知青?”一桌的人问。 马老六道:“不清楚,城里搞什么反|右回潮,估计又出了什么乱子。” 章望生这才想起某天看的报纸,北京的大学在去年十月成立了大批判组,批|林批孔,他当时跟人打架,没细看。 北京的风波,本是离月槐树很远很远的。起因很小,一个海淀区小学生跟班主任闹了点矛盾,后来事情变大,变成了全国范围的批“师道尊严”运动。 七四年开年对于章望生来说,就极其不顺利。李崎的喜酒刚吃完,学校出了乱子,学生们不上课了,贴大字报,砸课桌椅,其实城里□□大会早就遍地开花,工厂、学校、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参会。公社的运动,也慢慢展开了。 公社来了宣传团,宣传一号文件,同时大力批评了公社存在的问题,农民只顾生产,工分挂帅,对思想斗争抓得太松了。公社干部听迷糊了,马老六出来说句“这农民不生产,粮食打哪儿来啊”而被打成反动分子,和章望生、还有公社家里较富裕的农民一起被通报。 一切来得有迹可循,但月槐树的人,是后知后觉的。 章望生在学校没法呆了,他被学生搡上升旗台,操场上,坐满了几个公社的中小学生,声嘶力竭地声讨他,有的小孩子,不过十一二岁,跳上去,非常凶狠地逼问他,章望生神情沉静,一言不发。 南北也在人群里,大家晓得她是章望生的妹妹,同时逼她表态,跟章望生划清界限,南北特别迷惘,她不晓得为什么这一年运动又突然大兴起来,人又都发了疯一样。 她不肯表态,也被人弄上去,跟章望生一道脖子上挂牌,章望生因为牵连到她,沉静的脸上终于变作极其痛苦的表情。 人群里,南北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冯长庚,想必他在城里的书也念不下去了,冯长庚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南北把脸高高扬起,瞳仁里烧着火焰。 晚上,两人伤身累累地回到家里,南北再也忍不住,埋在章望生怀里痛哭:“三哥,到底咱们做错了什么……”她同时想起当年举报的事,心中的懊悔更甚,想起章望生和雪莲姐当年受过的屈辱和痛苦,她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章望生摸着她的头发,他平静的灵魂再次被打到地狱里,他自己可以忍受在地狱,但如今南北跟着自己吃苦,他太难受了。 “没做错什么,咱们没错,”章望生握住她肩头,“你听三哥说,写个材料,我说你写。” 南北抹抹眼泪,她心里只剩悲伤愤怒,少女那些耳鬓斯磨的心思,随之幻灭。她没书念了,跟章望生处境又这般,生活一片黑暗。 章望生刚说几句,她意识到什么,丢开笔,紧紧抱住他:“我不会跟你划清界限的,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章望生极尽温柔地哄着她,劝着她:“你乖,只是暂时的,不会一直这样的。” 南北就是不肯,她泪水涟涟去亲吻他,眼泪鼻涕,搞到章望生脸上,到最后,他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屈辱也能受得住,你不行,你是无辜的,仅仅是因为跟着我,叫你这样,我受不了。” “那就当是我赎罪了,三哥,”南北伸手擦他的眼泪,“我以前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叫你伤心,就当我赎罪好不好?” 章望生被一种无力感深深击破,心脏都像被揪烂了,他摇着头:“我不要你赎罪,这回,你一定听我的话。”他晓得一个人被折辱,精神上那种创伤是绵延不绝的,他知晓她刚烈,怕她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 他跟南北整整拉扯了大半夜,最后,几乎是恳求她: “咱们在外人跟前装装样子而已,回到家,我还是你三哥,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真的不晓得怎么活下去。” 南北见他脸上一片绝望悲恸,哭着写了材料。 材料交了上去,宣传组叫些社员问话,证实南北身份,便通知学生们不要再对她怎么样。至于章望生,是一如既往的硬骨头,斗不出什么,就让他劳动改造,天天抄文件。 他每天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灵魂似乎早已脱离□□,不在人世。只有见到南北,他才知晓自己是活着的,她给他做饭,烧热水,整理绘图,安安静静守着他,这叫章望生得到许多安慰。 这天,他在清理公社厕所,李大成故意难为他,推车弄太满,太重,晃晃悠悠,泼溅了他一身的粪水,臭的要命。 拖拉机在路边停了,下来几个知青,纷纷捂住了口鼻。 其中一个,跟章望生无意对上了视线,两人都认出了彼此,都非常惊讶,邢梦鱼看着狼狈的章望生,傻掉了。
第40章 章望生身上腌臜得要命,太臭了,两人都没想过会再见,更没想着重逢是这样,都对彼此的境遇感到错愕。 他跟她打了个招呼,很平静,拉着粪车走了,如果换作从前,他这个样子铁定要尴尬,现在不了,他整个人在泥潭里生活,已经无所谓任何人怎么看他。邢梦鱼依旧是美丽的,动人的,但也仅仅是这么个客观事实了。 这会儿是春天,日光明媚,白蝴蝶,黄蝴蝶,从墙头飞过去,点了下篱笆,又绕到人身边,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没人管。南北在院子里晾衣裳,她眼睛追着蝴蝶,心里生出翅膀来,在日光下闪耀翅膀的粉。 黄昏来了,太阳又走下山。 “三哥!”南北终于等到章望生,她迎上去,发现他身上脏得要命,便要扒下来洗,章望生疲惫地摆手,“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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