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以后,可能校长私下里还是跟人说了, 后面就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现在又开始了。 唐国兴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雨兰镇下一代放这个人手里怎么都不行。 大队上, 天擦黑, 龙家那边就有人在喊:“宝树她妈,唐主任叫我们过去开个会。” 山上有两个大队,陆陆续续都下来了。 她们开会并不是在大队开会, 而是唐国兴叫她们去开个妇女会。 基本上叫来的都是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妇女,家里都有孩子了。 唐国兴的大院子里烧了火堆, 大家坐了两圈。 宝树她妈来晚了, 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拘束, 但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她。 唐国兴把学校的情况跟大家说了。 来的人都是大队上的妇女, 大家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但也只能说道:“也没办法,怪我们没本事。” “是啊, 就算是去学校说了也没用。” 唐国兴说了问题, 也说了解决办法。 “我想办村校, 到时候村子里的孩子都去村校读书。” 乡亲们一直都很尊敬小学,因为雨兰镇就这一个小学,就算是出了什么问题也没得选,所以他们校长才能有恃无恐,反应问题,他们都不当一回事。 而且,现在镇小学在申请资金扩建学校,到时候会有城里的人来审查,村校可以借这个机会立足。 一听这话,大家都有些心动。 “那是不是要把学校建到我们山上?” “肯定的。” “那好啊!” “可不是,孩子们都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了。” “可没有老师。” “知青们可以当老师。”唐国兴说道:“去年我跟她们商量过,她们也愿意。” 几乎是瞬间,大家都同意了。 “你们回去的时候,给村里的人做做思想工作,争取让村里的孩子就在村里上学。” 大人们在开会说话,凌云和永秋两个孩子在里面房间里写作业。 两个小姑娘时不时来偷听大人们开会,然后坐在火盆旁边窃窃私语。 “你妈妈好厉害,大家都听她的话。”小春的女儿永秋说道:“你妈妈不打人,也不骂人,为什么大家都听她的话?” 永秋觉得她们家都愿意听她妈的话,是因为她妈看上去就是“不听她的话,她就要打人”的那种人。 凌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的确不太懂。 外面也有妇女是新嫁来雨兰镇的,她其实也很惊讶,过去她做女儿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开会,也是开会做一些新的东西,但大家都不是很乐意。 比如说这个事情,村校听上去是简单,可到时候没有人来管,知青们怎么教学?其他的村民愿不愿意把孩子送到村校?知青们在哪儿住?村校办在哪? 这些都是麻烦,都是问题,大家就懒得支持了。 但现在,她坐在这里大家都在踊跃支持。 出来的时候,她问了旁边的妇女:“你们怎么都支持啊?” “这是好事,干嘛不支持?”宝树妈说道。 好事是好事,但麻烦也多。 她把问题说了出来。 “放心吧,这些问题唐主任肯定都想到了的,她觉得行,那就一定能行,我们听她的就行。” 宝树妈很信任地说道。 她们这一代人就是这样长大的。 雨兰镇穷,最开始的时候,学校就两个年级,一个教室,一塞就是一百多个小豆丁,唐国兴她们班,从六岁到十五岁都有,第二学期,这些孩子又有十几二十个不来了,重新又补进来一些。 于是乎,唐国兴小学毕业的时候,整个雨兰镇的年轻一代可以说都是她同学,都和她相处过。 她那个时候在学校就是主心骨,她敢在老师骂错人的时候站起来帮人说话,经常帮其他被家里大人打的同学出主意,无论是对付老师还是对付大人,大家都愿意听她的话。 小时候跟着她一起玩就是大家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她去城里了大家都难过了好久。 她从城里回来,在雨兰镇任职,大家都很配合她,老的一辈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她这个人,年轻这一代全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都习惯了听她的话了,长大以后也没有任何不适应。 但这些事情,她们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唐国兴送走了朋友们,回到了屋子里,就看到两个小姑娘都盯着她。 “这是在看什么?”唐国兴觉得有点好笑。 “妈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妈妈,你小时候希望长大以后做什么?” “粮仓主任。”唐国兴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说道:“我从小就想干这个。” 两个小姑娘都睁大了眼睛:“那你现在真的是粮仓主任!” “那其他人呢?”两个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搬了小凳子过来,让唐国兴坐下来仔细讲讲大人们小时候的事情。 “其他人啊?”唐国兴说道:“我想想看。” 1954年,孩子们自从有了梦想,有了未来想做什么,人更加活泛了,课间说话都都不忘记自己长大了以后要做的事情。 “我以后当科学家,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唐国兴,你那么聪明,你要不然也当科学家吧。” 唐国兴摇头:“那不行,要是我们都去当科学家了,粮仓就没有人管了。” “那好,我们当科学家,你还是当粮仓主任。” 唐国兴到底还只是一年级的小孩子,此刻她想得特别美好:“等以后,你们长大了,当了科学家,当了警察,一定要帮我。” 雨兰镇没有警察,所以当初土匪来了,是粮仓的守卫和民兵一起打土匪,唐国兴现在知道了,原来城里有警察,专门抓坏人。 班上有好几个学生都希望长大了以后当警察。 “咱们镇上没有警察,等你们当了警察,我们就不怕坏人了。” 唐国兴给大家分配任务。 “到时候有坏人来抢粮食,你们就赶紧来帮忙,我们先约定一个暗号,我们这边一敲,你们听到了就赶紧来!” “好!到时候我肯定还有车,我到时候开着车来。”坐在前面的小姑娘眼睛放光,仿佛已经坐上那个大车了。 这个时候大家正好看了电影,都还在想电影里面的那个大车。 “我也有车!我到时候也要开车来帮你!”另一个小姑娘说道。 “我也有车!等我长大了,我有两辆车!” “你们都有车的话,还可以帮我们搬粮食,咱们的晒谷坝离粮仓有一段距离,每次都是靠人搬过去,要是你们有车的话就用车子拉。” “那到时候会给我们钱吗?”另一个小姑娘问道。 唐国兴想了想,说道:“你们贵不贵?我们粮仓太穷了,我们连背篓都要自己织,扫帚自己做,抓老鼠赶麻雀的猫都还要借别人家的猫。” 唐国兴突然觉得任务好重,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她长大了,别人家愿不愿意把猫借给她抓老鼠。 “放心吧,不贵。” “我也给你便宜一点点。” 唐国兴高兴坏了:“那我们来签合同吧。” 镇上那些大人也会签合同。 大家玩这个玩得不亦乐乎,下午放学以后不踢石子了,也不杀鬼了。 大家一起在山上鼓足了劲儿,不一会儿就把牛草割好了。 然后孩子们跑到了一起,开始来“工作了”。 每个孩子把自己的背篓放在树下,把牛草倒在一边,自己坐在树旁边,这就是自己家了。 唐国兴负责喊她们—— “快来帮帮忙!有小偷来抢粮食了!!” 于是其他孩子都把自己的空背篓拿了过来,放在身前:“警察的大车来了,我是警察!偷粮食的坏人在哪里?” 大家一起围着一个猜拳猜输了的小朋友,小朋友大喊:“我今天要偷光所有的粮食!” 她一边说一边抱起了旁边唐国兴的牛草就跑。 其他几个小姑娘就追,前面的小姑娘是抱着牛草跑,可后面的小姑娘要把背篓放在自己前面,然后双手撑着背篓的边缘,推着背篓跑。 唐国兴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我的粮食啊!我的粮食啊!同志们车子开快点,不能让她跑了!” 其他小姑娘也跟着吼:“快快快!追上去!” 前面扮演小偷的小姑娘回过头,恶声恶气地凶道:“好累!我吃一口粮食!” 她咬了一口草,对大家说道:“现在我能跑更快,你们要稍微再慢一点才对!” 唐国兴赶紧跑到旁边去拿了一把草过来:“你们也吃点!我们不能输给她!” 大家在森林里追来追去,玩得脸蛋红彤彤的,可依旧乐此不彼。 直到太阳下山,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那天下午,一群小姑娘背着猪草从山坡上跑下去。 她们跑去跳着,身体里有用不完的活力,嘴里还在说着关于长大以后会说的话。 她们一路从山上跑下来。 路过了一个又一个大人。 大人们要么背着码得高高的柴火,要么背着砌房子的石头。 她们走得慢慢的,弓着背,头在柴下面,看不到脸。 唐国兴跑到一半,回过头,有个婶子正好走在山坡上。 彼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她弯着背,走得非常慢,背上的柴和天空快要融为一体了,她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 仿佛身上背着的是快要掉下来的天空。 “唐国兴!” 前面小伙伴在叫她,唐国兴回过头,一路飞跑,融入了小伙伴中。
第82章 基础教育和代际关系(四) ◎(1973)大人们的梦想都没有实现。◎
第八十二章 唐国兴没跟孩子们说其他人的梦想, 她只说太久了,忘了。 两个小姑娘没有得到答案,怎么可能甘心, 又去找永秋的妈妈, 也就是小春。 “我妈说她不记得了,”凌云说道:“我妈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春姨,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小时候的梦想?” 小春有点惊讶:“你妈可能是太忙了,我们那个时候天天玩长大了以后做什么的游戏。很难忘记大家想做什么。” “我小时候是想当警察,因为听老师说,警察会有车, 有枪,还能抓坏人, 当时我们班上好多人都想当警察。” 小春数了几个婶子出来。 又提到了另一个人。 “我们班上人多, 还有一些想当科学家,想当医生,还有想当老师的同学。” 她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 脸上带上了笑。 心大的小春完全没发现,两个小姑娘随着她的回忆, 逐渐失去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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