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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整天，她的心情都莫名的好。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印象里，他们也只是在副班长家的楼道里匆匆地打过照面，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那他怎么会知道？一定是副班长告诉他的。 她的心里充满了对这段友情的感激。作为回报，在一次副班长来傅家玩，两个人在傅念栀的房间里玩换装游戏学时装模特走台步的时候，面对副班长的疑问，傅念栀说出了自己最大的，也是最难以启齿的秘密。 那个时候副班长正羡慕地看着满满一衣柜的傅念栀的衣服。 “哇，你有这么多衣服啊！”副班长说，“还有这么多洋装！”副班长取下来一件连衣裙，放在自己身前，对着镜子比划。这件衣服是傅敬远从国外寄过来的，半个月前刚刚收到，傅念栀还没来得及穿。 “对了。”副班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你好像从来都只穿裙子，很少穿裤子。”她翻了翻傅念栀的衣柜，“这里面也只有校服的裤子。”她转过来问傅念栀：“你是讨厌穿裤子吗？” 就是这个时候，傅念栀说出了那个秘密。其实她本是可以不说的，也可以随便找个相对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可她已经深信了自己与副班长之间的友谊，而且敏锐的副班长也已经觉察出来她喜欢聂江，并多次向她暗示，自己会尽心尽力当个隐秘又贴心的红娘，这些都让傅念栀感动。在沉默了几秒钟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这显然震动了副班长，她脸上有稍纵即逝的慌张尴尬的神色，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她率先举起右手，伸出尾指，她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傅念栀和她拉了勾。 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不到半个月，班里就流传起了风言风语。发展到后来，每次傅念栀走进教室，就会有调皮的男生学猴子叫。傅念栀找到副班长对质，可副班长一脸无辜，她说，自己什么也没说，会不会是别的同学看到了什么，有一个词叫百密一疏，你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小心。最后，副班长干脆直接了当地反问她：“你说是我说的，有什么证据吗？”傅念栀望着副班长的脸，桀骜不驯的神色渐渐地从暗处爬了出来。它原本一直都在，只是被副班长压抑着隐藏了起来。也许是傅家的大房子，傅家后院的那颗桑树，又或者是傅念栀房间里的外国洋装，各种新鲜玩意，或是拥有林叔那个随叫随到的管家都让副班长妒火中烧。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把傅念栀的秘密散播出去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报复的办法。 这件事对傅念栀的影响很大，最直接的变化是傅念栀转了学，并且在新学校里不再轻易地结交新朋友。但她还是孤独的，她订阅了好几本杂志，其中一本里有交笔友的栏目，傅念栀挑了其中的一个叫“孙玮晴”的女孩，寄了封信过去。半个月后，她收到了回信。她们从未见过面，友情一直靠通信维持，一九九三年的七月底，第一次参加高考的傅念栀收到了孙玮晴的最后一封信。大她两岁的孙玮晴在信里写，为了爱情，她决定和自己的家庭决裂。她还说让傅念栀暂时不要再寄信给她，她在安顿好一切后会写信告诉她自己新的地址。 在那以后傅念栀一直等着她的来信，也在心底默默地祈祷她一切安好。 这些事情都是傅念栀在十二岁的时候无法预知的，此时此刻的她，正手脚冰凉地站在客厅外面，屋子里太安静了，奶奶和姑奶奶的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被她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撞破一个秘密。 “嫂子，你见过那个孩子了？有小栀漂亮吗？” “长得是更像曾家的人。” “可也差不到哪里去吧。毕竟是小栀的亲妹妹……” “小栀，找到袋子了吗？”林飞鹏一进门就喊。两个老太太回头一看，才意识到傅念栀就站在客厅外面。她们两个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冲着傅念栀挤出了慈爱的微笑。 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傅念栀有意或无意地不弄出声响，走进爷爷奶奶正在谈话的房间，他们会很快地停止讨论，眼含笑意地看着她，然后岔开话题。她当时只以为爷爷奶奶是在背后谈论自己，谁知道，大人们却有更大的秘密。 奶奶去厨房找到了一个空袋子交给林飞鹏，然后对傅念栀说：“小栀，和叔叔去院子里打桑叶吧，明天不是还要给你的好朋友分吗？” 傅念栀点点头，默默地转身离开。那是她人生里第一次听说，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但这片疑云没有在她的心头萦绕太久就被聂江露着白牙的笑脸取代了。直到一年后，自己在信里向小晴吐露了这个疑窦，小晴鼓励她找到答案时，她才又再次重视起来。 我的亲妹妹，她长什么样，她在哪里，她也和我一样孤独吗？
第三章 3. 傅念栀坐在书桌前，握着笔，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奶奶和姑奶奶的对话里提过的，自己妹妹的名字。思兰，对，就是思兰。自己在傅家长大，所以姓傅，那思兰跟着妈妈那边的亲人生活，妈妈姓曾，那她一定也是姓曾的了。 她没有胆量直接去问奶奶思兰现在在哪里，只好另辟蹊径地自己想办法。办法还是小晴帮她想的，她说，你既然知道你妹妹在哪个城市生活，也知道她的名字，那你为什么不写信去找她呢？她不管住在哪里，总是要上学的，而一个城市里也就只有那么几所学校，你大不了给每一个学校都寄一封信，总会找到她的。 傅念栀果真就这样做了。她没敢用自家的地址寄信，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用的是小熊的地址。小熊大名叫熊晋尧，住在傅家对面的那条街上。熊晋尧和傅念栀是同班同学，他胖乎乎的，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熊晋尧的家庭情况和傅念栀的有点像，他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家里只有他和一个照顾他的保姆。 傅念栀知道熊晋尧可能是有点喜欢自己，她委婉地向熊晋尧提出能不能借用他家的地址来收笔友的信的时候，熊晋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想到能有一个和傅念栀合理接触的理由，小熊高兴极了，他也极其得认真负责，几乎每天都来向傅念栀汇报情况。 收到的信是有几封，可都是邮局退回来的，信封上都盖着“查无此人”的章子。熊晋尧注意到收信人写的都是同一个人——“曾思兰”，这应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这让熊晋尧安心不少。他把退回来的信交到眉头紧锁的傅念栀的手中。 这样的事情进行了有大半年，终于有一天，一封署名为“内详”的信寄到了熊晋尧的家，信封上写着“傅念栀亲启”。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握着信一路跑到傅家，把信交给傅念栀。傅念栀看信的神情很是激动，手也有点微微发抖。那封信只有一页纸，信也不长，可却让看完信的傅念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小熊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的脸色问：“你怎么了？”傅念栀突然转过头来，神情严峻地说：“小熊，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熊晋尧故意在傅奶奶面前貌似不经意地提起学校在这个周末要组织培优小组的补课，要着重培养尖子生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学习竞赛，而且傅念栀也在培优小组里。傅奶奶听了很高兴，傅念栀顺势故意语带抱怨地说：“哎呀那我整个星期六岂不是都不能休息了，还要到很晚才能回家，真不划算！”傅奶奶说：“能多学习还不是好事，有的人想参加还参加不了呢！”说完，她笑眯眯地进了里屋。傅念栀和小熊相视一笑。 傅念栀已经确定了曾思兰的地址，她们离得并不算太远，她写了封信告诉她，自己会在这个周六坐一个半小时的长途汽车去找她，见面地址就约在曾思兰的学校大门口。小熊则留在傅家的附近，在必要的时候帮傅念栀打掩护。 傅念栀把自己书包里的书都掏了出来，把爸爸寄给自己的，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糖果巧克力都装了进去，又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自己只穿过两次，看起来还算全新的裙子，还从自己的存钱罐里取出来了二百块钱，她要把这些都送给自己的妹妹。 谁能想到周五的下午她竟然在学校附近的游戏厅外面看到了聂江。小学毕业后他们去了不同的中学，傅念栀也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次还是他先认出傅念栀的。傅念栀从他身边走过，他脱口而出：“傅念栀！”傅念栀一回头，看见了一张英气十足的俊俏少年的脸。几年不见，他的个子高了傅念栀一头，身上蓬勃的朝气则更是吸引人了。一瞬间，傅念栀觉得自己的心底有烟花升腾而起。 第二天她没去见曾思兰，她把书包和钱都交给了熊晋尧，他成了她们姐妹俩之间的信差。熊晋尧下了长途车又打了出租车，在被司机绕到快要晕车呕吐的时候才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他在那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见到曾思兰的影子，于是只能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傅念栀和聂江正在录像厅后面的那条阴暗的小巷子里笨拙地接吻，期间他们的牙齿撞到过几次，发出了微微碰撞的声音。他们两个人嘴里的热气都不断地扑到对方的脸上。傅念栀在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出门前应该再多刷一会牙的。 小熊把接头失败的消息告诉给了傅念栀，她的心里却突然好受了一些，自己放了妹妹的鸽子，可妹妹也没有出现，所以她们谁也不欠谁的。 在那之后，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曾思兰写信。每周都写，可回信寥寥。傅念栀能够感受到妹妹对自己并没有自己对她般的热情，她觉得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从大人们隐晦的话语间她渐渐明白，曾家不是什么好的家庭，条件也很差。小熊也说过，自己在学校门口等的那两个小时里，注意到了那个学校破破烂烂的，附近的房子也很旧，还有垃圾堆一样的烂窝棚，来往的行人也都是神色萎糜，一个个都像是在走背字的样子。所以可以想象，在那样一所学校里念书的妹妹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 傅念栀深呼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要做得更好，自己那么想爸爸，而人人都知道爸爸爱妈妈，正是妈妈的死摧毁了爸爸。妹妹也是爸爸的女儿，还长得更像妈妈，自己更像爸爸，那自己就要替爸爸对妹妹好，要爱妹妹。 她把从曾思兰那里收到的屈指可数的信都细细地读过，并记录下了重要的信息。曾思兰并没有告诉傅念栀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可傅念栀还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花了不少钱，精挑细选了一个生日礼物，寄给了曾思兰。在生日贺卡里她写到，“祝我的妹妹生日快乐！真希望我能早点见到你！” 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妹妹的回信，信封里是一张手工制成的卡片，卡片里写着：“谢谢姐姐！”旁边还画了一朵栀子花。傅念栀笑了，她把贺卡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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