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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嘉雨心里浮上一层暖意。她一直没有过妈，但有妈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总是有人心疼你，总是有人把你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她想起扈阿姨被晒得黑黑的长着斑的皮肤，布满老茧的手，爽朗的大笑。她想，如果孙玮晴就是自己的亲妈，如果孙玮晴还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那她会不会也已经成了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 戴嘉雨和孙玮健的见面被安排在了两天后，孙玮健专门从纯江赶来了沁城。双方在刑警队的接待室里见了面。孙玮健一见到戴嘉雨就忍不住落了泪。他的眼泪让戴嘉雨也动容了。孙玮健说：“我现在心里一点疑惑都没有了。你比照片里还像小晴，我现在百分之百肯定，你就是我的外甥女，小钰啊……”孙玮健一把揽住戴嘉雨就放声大哭。戴嘉雨在孙玮健的哭声里，把头埋进他的肩膀里，叫了一声“舅舅”。 孙玮健平静下来以后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一本旧相册，翻到一页，指着其中的一张说：“小钰，你看，这是你妈妈抱着你姐姐，那个时候你还在你妈妈的肚子里。”戴嘉雨望着照片里，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看起来两三岁左右的女童。她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过的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有了清晰的影像。她在那个有着恬静微笑的女人的脸上看到了很多与自己相像的地方，她也不再怀疑。她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她们的脸。 “还有这张，你看。”孙玮健指着另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张一家四口的合影，孙玮晴抱着大女儿，小女儿正被一个年轻男人抱着。 “这个就是黄汉杰，你的爸爸。”戴嘉雨把脸凑过去，使劲地看那个男人的脸。他看起来比戴勇刚英俊得多。但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四个人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看镜头的。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婴，应该就是当时还叫黄钰的戴嘉雨。戴嘉雨掏出手机，找出那张戴勇刚抱着自己的老照片的翻牌照，放在这张照片的旁边。没错，虽然在和戴勇刚合影的那张照片里，自己看起来明显大了几岁，但论谁都可以看的出来，这两张照片上是同一个孩子。 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黎旭文从后面走过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此情此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戴嘉雨跟孙玮健介绍黎旭文，说这是自己的男朋友。孙玮健跟他握了握手，黎旭文直接开口叫了孙玮健舅舅。 孙玮健跟戴嘉雨说了很多关于孙玮晴的事，从她是怎么被孙家人收养，到她后来为了和黄汉杰好而和自己家里人决裂，到最后她的失踪。后来说到了戴勇刚床底下发现的那具女童的尸骨，孙玮健抹去眼角的泪，“那肯定是佳佳。那个王八蛋怎么下的去手啊，那么可爱的孩子。”他说：“佳佳虽然身体有些弱，可是真的是特别的可爱，头发有点自来卷，一笑两个小酒窝。小姑娘聪明的不得了，才一点点大就知道臭美，看见她妈妈有皮包背自己也要，后来我去外地出差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个假皮的小包，她天天斜挎着，走到哪里都背着，时髦的不行，小人精一个。” 蒋千梦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他让钱正翼去档案室里取了戴勇刚案子的卷宗，里面有一些物证照片。她取出其中的一张，让孙玮健仔细辨认。照片里的东西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但看形状，像是一个有长背带的小包的样子。 孙玮健捧着照片看了很久，说：“跟这个挺像，但是时间过得太久了，我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这个就是我给她买的那个小包。” 蒋千梦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当时挖出白骨的时候，这个东西还有衣服都还在那具小白骨的身上。 “蒋警官，我听说这个拐走小钰的坏人以前就是个杀人犯，佳佳和小晴一定也是他杀的。他病死了真的是太不公平了，希望他到地底下阎王爷让他下油锅，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戴嘉雨没说什么，虽然现在的事情越来越清晰了。但她听见孙玮健这样形容戴勇刚，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她知道长久以来自己都活在否定当中，即使全世界的证据都摆在面前，戴勇刚杀了人，又拐走了自己，并且大概率还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亲姐姐，可那些与他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也不是假的。她到现在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戴勇刚会选择杀掉自己的姐姐，而留下了自己，并且小心翼翼地养大了呢？他是一个亡命天涯的逃犯，带一个孩子在身边，岂不是累赘吗？ 孙玮健一只手拉住戴嘉雨一只手拉住黎旭文，问起他俩生活怎么样，工作怎么样？说着说着又老泪纵横，说如果小晴还在，看到钰儿已经长得这么大出落得这么漂亮，还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对象，心里不定该有多高兴。 蒋千梦给钱正翼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默默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钱正翼刚才看见孙玮健哭，自己也有点被感染了，眼角还有点泛红，见蒋千梦盯着他的眼角笑，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蒋千梦问：“傅念栀那边，有动静吗？” 钱正翼说：“我问过大黄了，文善真已经被行政拘留了，傅念栀去交了罚款，下一步估计会通知文善真的学校，大概率她会被开除吧。” 蒋千梦说：“真没想到她会做这种事。” 钱正翼说：“是啊，看她平常的穿戴，应该是不缺钱的。” 蒋千梦长叹一口气：“从施工队在床底下发现白骨的那一天开始，到戴嘉雨藏下那封信，到傅敬远自杀，到咱们发现傅念栀真正身份的端倪，谁能想到整件事会这么曲折这么离奇呢？而且，这件事还会走多远才结束，咱们都还不知道。” “蒋姐，那傅念栀那边，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蒋千梦说：“你去告诉大黄一声，让他那边先按兵不动，先别通知文善真的学校。等孙玮健这边结束以后，我得去找一下队长。” 蒋千梦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孙玮健正和戴嘉雨说起那个度假村的事。他说事情就坏在那个度假村上，当年如果黄汉杰不去开发什么度假村，小晴也不会遇上那个维修工，那后面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他说：“你爸爸这个人，脑子太活泛，胆子也大，单枪匹马就敢自己搞那么大一摊子，一开始是他运气好，后来砸到手里了，那个度假村到后来多少年了也没弄出什么名堂，我当时知道他要搞什么旅游业我就跟你妈妈说过，我说铎城头号莽夫就是他黄汉杰，你妈妈当时还嫌我背后议论她男人，还跟我置气……” “铎城？”戴嘉雨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问：“你说的那个度假村，在铎城？” “是啊，是在铎城的城郊，怎么了？” “我记得曾经在我爸……在戴勇刚的衣服兜里翻出来过一张从铎城返回的火车票。”戴嘉雨挠挠头。 “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蒋千梦问。 “我那年应该已经上高中了，对，是高一的暑假，我们学校组织军训，三天三夜，白天在操场上站军姿走正步，晚上就在教室里打地铺，后来军训完我回家，想起来学校要收书本费我忘了问他要，我就翻他的兜，结果看到了车票。我问他去铎城干什么了，他说去看一个朋友。我记得我当时还担心了好一阵子，我以为是不是他搞上对象了，后妈要进门了。” “那他后来再没去过铎城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蒋千梦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如果戴勇刚真的杀害了孙玮晴母女，并且拐走了戴嘉雨，那在那之后的十几年后，他又是为了什么才再次回到铎城呢？ 🔒
第十章 2. 洗完最后一个碗，她关紧水龙头，脱下塑料手套，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两下，似乎就要失去平衡，她赶紧扶住水池的边缘。浑身是汗，头有点疼，肩膀也有点酸。她感到从身体内核传来的空虚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蝉食她的身体，把她一点点掏空。她知道这不是幻觉，有血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自己也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今天没有新的客人要入住，待会她去替几个有需要的客人整理一下房间，然后剩下的时间，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想一想眼下的境况。 忙完一切，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了门，走到大衣柜前面，弯下腰，从下面的黑暗里抽出一个箱子。她把箱子搬到小茶几上，箱子上落满了灰，她用手轻轻抹去，像是在抚摸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长满皱纹的脸。 把皮扣子打开，箱子开了，惶恐从她的身体里最暗的地方像只怪异的长脚虫子一样无声无息地爬出来了。一张嘴要张开了。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自从她在那个女警察那里看到那封傅念栀写于一九九三年的信时，她就知道她的平静生活要结束了。不，应该是在那之前，在傅敬远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又或者早在那之前的二十年，当自己第一次收到傅念栀的来信时，终会爆裂的种子就已经被埋下了。 刚出事的那几年，她几乎天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枕头总是湿的，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被头上的汗还是眼角落下的眼泪弄湿的。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而且自己怎么样弥补都好像已经不够。是的，全都怪自己，她不是没有试着替自己辩解过，但不管怎么想，最终都会通向那个结论，那就是，她压根就不该被生出来。 外婆说的对，自己是个祸害，自己不仅不是个男孩，还是个不安分不认命的小贱人。所以现在自己经历的一切胆战心惊都是自己该受的。 她咬住被角，尽量不让自己的哭泣发出声音，文善真的小床就在她的床边，这孩子夜里睡得浅，一点动静都会醒。爷爷奶奶同意让她生下孩子，但他们对孩子没有任何感情，就如同对她差不多。 林叔是唯一会帮她的人。他从来没问过孩子的爸爸是谁，他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但是找人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征求她的意见，“孩子是姓傅，还是别的？” 她说：“孩子姓文，文学的文。”林叔让她把孩子的名字写在纸上，她一笔一画地写“文善真”。文，善，真。这些她统统已经没有办法做到的，希望孩子能做到吧。 她从未跟任何人解释过这个姓的真正来源，但是为了给世人一个交代，她特意虚构出了一个文姓的浪子，他是个有才气的艺术家，只因为他的浪漫和才华，所以他无法安定地属于任何一个家庭，他只能张开双臂去拥抱外面自由的世界。这个谎话说得久了，她自己似乎都信了。很多次，在梦中，她梦见自己和一个没有脸的男人拥抱，那个男人的身上有被阳光晒过以后的好闻的味道。醒来后，她的身边空无一人，被子没人盖的那一侧摸起来凉凉的。 而现在，那个问题的答案就在这个箱子里，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打开过这个箱子了。箱子并没有装满，变成傅念栀以后，很多属于曾思兰的东西都被她丢掉了。可有些东西，是她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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