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妤边走边给裴矜发消息,让她到后院的空地去寻她。 这头的裴矜从堂屋出来,按照沈知妤说的,沿着湖边一直向前走。 过了桥,本该沿路左转,却莫名走到了死胡同。 盯着挂在檐壁的灯笼看了几秒,点亮手机,准备给沈知妤拨个语音电话。 电话迟迟没拨通,裴矜放弃询问,原路返回,想知道自己究竟哪步走错了。 重新回到湖畔周围,看到不远处的亭台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抹身影。 光线昏暗模糊,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一男一女。 长明灯照射范围外,裴矜站在逆光处,正要移步回避,忽地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是沈行濯。 “徽柔,你没必要等我。”他说。 语调毫无起伏,听上去无喜无悲。兴致明显不太高。 短暂的沉默。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女人苦笑,“无论过了多少年,你永远都是这个回答。是我总抱有希望,以为只要待在你身边的时间够久,就能找到机会。” “我对你没感觉,以后也不会有。” “是,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再等你了。” 沈行濯没搭腔,似是耐心有限。 转身想走,被喊住。 女人说:“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是个大学教授,二哥介绍的。如果相处下来觉得还算合适的话,年底会结婚。” 沈行濯没回头,言简意赅:“希望你幸福。” “谢谢三哥。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喊过你,以后会改口。” “嗯。” 女人比他先行一步。 裴矜放眼望过去,看见她的背影落寞,高跟鞋踩在覆了雪的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节奏缓慢,步伐狼狈。用最无形的方式表达爱而不得。 裴矜没想太多,将目光移到男人身上,意外发现他在看向这边。 他已经发现她站在这里。 大脑一片空白。 想悄无声息离开的想法被迅速抛之脑后,裴矜杵在那里,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强行找回一丝理智,思考了几秒,还是决定朝他走去。 不过十几米路程,漫长又煎熬。 裴矜绞尽脑汁想的是,等等与他面对面时,到底该找些什么理由来合理解释她只是单纯路过这里,并非有意偷听。 迈过三节台阶,站在他面前。 正要主动开口说点什么,突如其来的声响映入耳畔。裴矜身形一顿,下意识抬头看。 烟花璀璨绽放,如同白昼。 隐约记得不久前沈知妤说过,零点会有场烟火秀,是每年除夕夜跨新年雷打不动的活动。 裴矜长呼一口气,倏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眉目潋滟,含笑对他说:“大年初一了。” “祝您新年快乐。” 所有的理由和解释开始变得不值一提。 此时此刻,或许这就是她想对他说的话—— 沈先生,祝您新年快乐。 燃灯照岁,迎新无虞。
第4章 第 4 章 04/青涩 - 裴矜小时候溺过一次水。 懵懂无知的年纪,她随父亲去工地露宿。 工地没有路灯,只有手电筒能用来照明。 勉强写完作业,裴矜贪玩,趁着父亲去打热水泡面的功夫偷溜出去。 初冬,夜雾弥漫。附近有条河,周围人烟稀少。 落水被紧随其后的父亲救上岸,她的脸上挨了力度很轻的一巴掌。 不疼,甚至有些痒,却是十足的难堪。 这是父亲唯一一次打她。 他浑身湿透,用长了冻疮和裂纹的手抚摸她的脸颊。 是刚刚被他打过的位置。 他当时只是看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裴矜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 溺水时冷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感,还有父亲在凝视她的时候传递给她的强烈的自卑感。 连女儿都照顾不好、对困顿生活早就妥协的自卑感。 在这之后,裴矜再没犯过任何错,看似毫不在意地将刚生出萌芽的玩心彻底捻灭。 她懂事听话,学习成绩优异,会照顾弟弟,从没让父母操过心。 父亲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踏雪归来,手里捏着两串冰糖葫芦,是给她和裴铮的。 那天他很高兴,对母亲说被拖欠的工款明天就能有着落。 母亲听了也很高兴,去窗缝外面拿出一小块冷冻肉,打算晚上多加道菜。 第二天一大早,裴矜要去上学,临行前听到父亲欣慰的玩笑话:“我们今今长大了,能自己‘救’自己了。” 自己“救”自己,当时指的是赞扬她小小年纪就能独自一人去上学。 这是父亲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下定决心选择走向沈行濯的前几秒,裴矜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五个字。 自己救自己。 他被她视作救命稻草。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抓住,还要想尽办法与其同生共长。 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未必能真的做到,但讽刺的是,她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烟花绽开的短暂时间里,裴矜尽量让自己放空,不去肖想其他。 说完这句新年祝福语,她没移开与他对视的视线。 目光交汇,男人浅抿着唇,眼神深邃如墨。 爆竹喧嚣声渐渐停止。 沈行濯走到风口,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跟打火机,淡淡问道:“介意吗?” 裴矜摇了摇头,“您随意。” 一簇火光燃起,随风跳跃,化作一缕白烟。 他的骨节很漂亮,指尖夹带细细一根,颔首吐雾,侧脸融进夜幕。 的确是很好看的皮囊。 赏心悦目,甚至找不出一丝瑕疵。 绷紧神经的同时,裴矜分神想。 “在这里过年还习惯吗?”他突然问。 裴矜面色微怔,没想到他会如此平静地同她话家常,而不是提及刚刚她在角落疑似偷窥的事。 他似乎把她当成来祖宅过年的外姓亲眷了。 思忖了几秒,不知道眼下该不该节外生枝地去解释,便轻声回道:“嗯,这里挺好的。” “如果觉得哪里不适应,及时和工作人员讲。” “我会的,谢谢您。” 简短两句对话结束。 察觉到对方没有想继续聊下去的意思,裴矜眼睫轻颤,主动找了个话题。 “您下午借给我的书,我看了其中一本,觉得很有意思,但是心里有个疑惑。” 沈行濯抬了抬眼,似是对她这句话感兴趣,顺着她的话:“说来听听。” 裴矜悄然瞧了他两秒,猜不出他的喜怒,只得继续说:“《说郛》其中有一卷提到了渔樵问对。” “渔者对樵者说,钓到鱼的不是鱼钩而是鱼饵。如果鱼没有因为食物而受害,又该如何钓到鱼?” 她问得随意,表情真诚,像是真的不解。 看他时眼尾微微挑起,瞳仁很大,颜色偏深黑,眼白部分较少。 北风呼啸拂面,黑发被吹散。毛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直角肩,身形纤瘦单薄。 姿态、外貌、言语。 恰到好处的青涩。 沈行濯回看她,目光有些深沉,像是在打量。 将手里的烟熄灭,丢进垃圾桶。向前靠近两步,脱掉毛呢外套,将衣服披到她肩上。 指尖无意间蹭到她的后颈。 裴矜屏住呼吸,身体不可控地打了个寒颤,因他手指的温度过于冰冷。 两人之间相隔很近。 周遭被他身上特有的雪松气息笼罩。 外套厚实沉重,对她来讲尺寸过大,衣摆快要与她的脚踝平齐。 面料内里残留着他的体温,意外温暖。 “晚上天冷,以后记得多穿点。” 沈行濯后退了些,跟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低缓作答,“靠垂钓者的智慧,而不是所谓的愿者上钩。” 一语双关。 裴矜喉咙有些干涩,莫名难捱。 老实讲,她其实不太能看出来他是不是发现了她话里的玄虚。 但滴水不漏的回答,将她接下来的试探和退路全部堵死。 他的语气很轻,不是在说教,简单遵循一问一答的游戏规则,却给人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明明他没说太重的话,裴矜还是觉得有些后怕。 她是怎么敢这样与他交流的,故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思来想去,她装成恍然的样子,莞尔,“我好像明白一些了,也谢谢您的外套。” 沈行濯低头扫了她一眼,“不用一直对我说谢谢。” “可您一直在做帮助我的事。” 长明灯的灯芯忽闪,沈行濯突然说了句,“为这么点小事道谢,没必要。” 裴矜泛起沉默,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下意识裹紧披在身上的外套。 即便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但与他面对面相处时,她还是会感到惧怕。 这种感觉归根结底,全部来源于眼前的男人。 关心有,疏离有,漠然也有。 他的心思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未知的恐惧才真叫人觉得颤栗。 抛开那些杂乱的心思,裴矜想了想,如实说:“对我来说不是小事。” 这个节骨眼上,她无暇再去粉饰自己。没由来的倦意席卷而来,像潮水如期翻涌。 她垂下眼帘,没敢再看他。 昏暗光线下,沈行濯微微扬了下眉,情绪有了细微变化,似乎在意外。 对她的话意外,或者对她“摆烂式”的表情管理感到意外。 转瞬即逝。 谁都没再言语。裴矜第一次发现,原来无论他讲不讲话,都能给人带来不小的震慑力。 短暂僵持了一会,她想主动跟他礼貌告别。刚要张嘴,有人比她先一步发出声音。 “矜矜——” 沈知妤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刚给你回了好几个电话,发现你没接,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说完,沈知妤面露疑惑,“小叔?你怎么在这里。” 沈行濯睨她,没有想答话的意思。 沈知妤哪里会在意,自顾自介绍,“矜矜,这位就是我小叔。” 裴矜适时出声打招呼,“沈先生好。”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微弱的单音节,算是回应。 “小叔,这是裴矜。就是我刚刚在餐厅跟你说过的,我最好的朋友。” 对于沈知妤的朗声介绍,沈行濯无动于衷,裴矜反而有些惊讶。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没等两人说话,沈知妤突然注意到披在裴矜身上的衣服,“这不是……” 裴矜不着痕迹地打断,“我手机静音了,没接到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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