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人如释重负般松下一口气。 叶颐挂掉电话转身,向教室前半头那群僵立太久的老师同学们深深鞠一个躬,十分抱歉地说: “赵老师,原来是我落在家里了,还一直以为搞丢了,真是不好意思,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赵老师提起手袋,摇头笑说:“算了,谁没有个马虎的时候呢。下周一升旗仪式你直接投到捐款箱里就行了,这次可别再忘了。” 叶颐用力点点头。 待老师和同学们都一一散去,他才缓缓瘫坐在座位上,深深叹出一口气。 只有肖瑞拉还站在讲台上,亭亭玉立,俯视叶颐。 她背起书包来到叶颐面前—— “现在才五点,叶叔叔医院还没下班。” 说完,她便扬长而去。 叶颐揉揉眉心,自嘲般一笑。 ——他这才想起来,本周是归宿假,提前到四点十分放学。 · 打电话到家里只有保姆接听,叶颐说晚上跟篮球队的同学们聚餐,晚点回家。 肖宝路打电话到母亲办公室,也说晚上篮球队聚餐。 实际上,二人躲在公交车站背后的小巷子网吧里,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 学校门口的网吧他们从来不去,虽然近,但查得勤。公交车站背后就很好,小地方,又方便。 “叶颐,你吃兴奋剂啦,今天这么猛!” “自己菜,别替我找借口。” “哟,吃的火药啊,谁惹你了?” “你惹我啊,这么笨,拖队伍后腿了。” “呜呜呜你变了,你开始嫌弃我了……” “这么多年都认命跟你一起玩,还不叫友谊?” “嘿嘿,我就知道你最心软了,绝世好人!”肖宝路贼眉鼠眼地笑。 …… 手指熟练敲着键盘,有几个键老化失灵,总要按重一些,每当这时他便不免心烦意乱。今天格外暴躁,几乎要将那几个英文键敲烂一般,惹得前台里的老板不时站起来窥看。 正值这一把的关键时刻,耳机忽然被人揭起,冷风倏然灌入。感觉身后有人靠近,颈子里痒酥酥的。叶颐正要回头,却被来人按住肩膀,他只好僵在那里。 “八点出来,我在站台等你。” 女生的声音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轻如羽毛,总有种见不得人的怯懦,而总以坚强冷漠作为伪装。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见了,像从没有来过一样,叶颐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是那本应戴在耳朵上,此刻却垂落在肩膀的耳机,又在向他证明刚才的真实。 他斜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看到显示的是“19:37”。再往右看去,是肖宝路肉嘟嘟的、沉迷画面的侧脸。 “诶,叶颐,你怎么不动了!” 肖宝路在操作间隙快速瞄一眼正在出神的叶颐。 “哦,不想打了。” 他从座椅上起身,关机、拎书包、走出网吧,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 对于他的提前出现,荆果有一瞬感到诧异。 她身体最里面穿着一件黄色薄毛衣,薄毛衣外面又一件草绿色厚毛衣,外套只有蓝白相间的校服,校服却是她最好看的一件外套。 冻得红扑扑的脸颊和鼻头,细腻得像果冻,被黄黄绿绿的毛衣领衬得格外娇丽。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站在公交站牌前回了眸,昏黄路灯下眸子闪闪发亮。 叶颐收敛了身上的颓废,如树而立,雅得像一首诗,就那么定定地、无波无澜地望着她。 荆果说:“走吧。” 他便跟在她身后默默一直走。 走过了音响喧天的转盘广场,走过了关门的幼儿园,走过了他熟悉的足浴一条街,走入了他陌生的发廊小巷。 来到一间普通的台球室门口,里面水泥地、水泥墙,简陋得没有装修可言。打台球的大叔们向这稚嫩的一男一女投来神秘微笑,令叶颐心里闪过一丝不舒服。 而后才发现,台球室一门之隔是一家游戏厅,光怪陆离的游戏音乐、疯狂敲打的按键声、阴阳怪气的嘶吼叫骂……他扫眼一看,认出其中两台是赌博机,心里又一沉。 一百多平米的空间里,左边是游戏机,右边是麻将桌。从二者中间穿过,是经过改造的简易木板房,左面三间房共用的走廊里传来一股浓腻劣质的香水味,房门上贴着不同的色情海报。右面只有两间房,房门简单得没有任何装饰。 他夹在走廊中间,脸上充满惶然。 荆果见他立住不动,走回几步,牵住他的手,将他带进右边尽头那一间木板房。 这时左边一间房门被打开,一个畏畏缩缩的瘦高个边提着裤子拉链边快速溜出走廊,像个刚刑满释放的犯人,姿势很是滑稽。 送走了客人的小艳姐只穿着一件胸罩,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搭在门框前,向荆果吹口哨打招呼。 “又是个阳痿的,十分钟就走了,这种钱挣得最轻松,真开心。” 叶颐保持背身的姿势,荆果踮起脚从他肩膀上露出头,朝着小艳姐说:“挺好。” 小艳姐努努嘴指向叶颐,热心问道:“需要伞吗?” 荆果回想一秒,含笑拒绝。 小艳姐向她吹个飞吻,关门回房。 · 荆果的家非常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狭小空间里,连转身都显得困难。墙壁上挂了一张海报,是女明星刘亦菲在《神雕侠侣》里的剧照。 叶颐很诧异。 “你也喜欢刘亦菲?” 荆果点点头,“小龙女多纯洁啊,美得像个仙女。” 叶颐不合时宜地想起小龙女曾被尹志平玷污过,但这句话还是被咽进了肚子里。 荆果在床边坐下,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叶颐也来坐。 他却只踟蹰地站在桌子前,后腿贴着椅背,呼吸越来越凝重。 荆果抿抿唇,问:“你要去洗洗吗?” 叶颐惊然抬头。 荆果又说:“反正……我来找你前是洗过的。” 这句话说完,明显看见叶颐双脸通红。她心底窃然一笑。 …… 叶颐在忍。忍着不问,忍着难堪。 不敢看她一眼,却也不舍得离开。难得的独处,他有太多话想跟她说,想问个明白。 可荆果没打算给他倾诉的机会。 下一刻,她当着他的面,大方慷慨地脱下校服,铺在红花被褥上面。然后躺进了校服里,双臂展开,这是任人宰割的姿态。 她喃喃地说: “那一千多块我还不起你。你觉得睡多少次才能抵消,我都认,你随时来。” 空气凝滞,死寂无声。 以为他还在害羞,不敢上手,于是又自己脱下了外面的草绿色厚毛衣,只剩一件黄色薄毛衣勾勒那纤薄的胸腰轮廓。 叶颐迟迟不动。 她费尽心思猜测他的顾虑,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一只避孕套,捏在手心,又躺了回去。 “今天只能做一次,之前进的避孕套都卖光啦,下次我多留几只。很安全的,不会漏,你放心。” …… 漫长的时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她稍稍抬腰起身,望他一眼:“来啊。我都要冷死了。” 他究竟在犹豫什么?是嫌弃她吗? 荆果试图从叶颐的表情里找到答案。终于,被她发现了一闪而过的嫌恶——他皱紧眉头重重闭了一下眼。 她不知道,叶颐此刻正在为她痛心疾首,五脏绞痛。 他脑海中汹涌翻腾,一秒不曾停息——她如此坦然,如此娴熟,到底是经历过多少次,才会这么懂得。 她越是懂,他越是难过; 她越是自然,他越是心痛; 她越是笑容,他越是悲哀。 他不是那些禽兽,无法心安理得地践踏她;她已习惯活在邪恶的世界里,把一切罪恶都看做理所应当。 该被责备的,不是这个还在读书的女孩,而是她所处的世界,是她周围那些将她踩进淤泥、而不伸手拉她上岸的人。 ----
第12章 倾吐 ===== 叶颐仿佛被冰封的身体,忽然有了动作。 他俯下身,一只手伸到荆果后背,将她扶坐起来。拣起枕头旁织纹整齐的毛线衣,像大人为小孩穿衣服那样,握住荆果的手从袖子里牵出来,再一只一只为她扣好肥白的纽扣。 他又脱下自己蓬软的铅灰色棉衣,耐心地引领她好好穿上,裹得像只发胀的面团。 “还冷吗?”叶颐问。 荆果红着眼,摇摇头。 以她从未有过的清澈纯真,凝视住他的每一个动作。 两人共同坐在床边许久,听得见闹钟秒针嚓嚓行走的声音,直到心情平复,直到仿佛经过了沧海桑田。 叶颐轻轻握住她的手,对她笑了一笑。 “你过得好,就是对我的报答。” 他笑中含泪,温言细语。 荆果一下就忍不住,急促呼吸后,崩溃大哭。 · 在这个小小的木板房里,她有生之年第一次得到如此尊重与爱护。她忽然相信,这世界上也有好人,也不是那样糟糕。他像一束光照进了她灰暗的心里,极致干净,极致温暖。 破碎的心,像被一双手软软地拾起碎片粘起,一块一块……终于没有裂隙。 她将衣柜里的黑色羽绒服取出来,认真帮他穿上。而后带他走出了游戏厅,走出了台球室,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来到客运站外面的菜市场里,大步爬梯走上一栋居民楼顶荒芜的天台。 天台的水泥地上长满青苔,墙角之下倒着几盆无人照料的花草,却生长得意外繁盛。野生的植物,比精心照料的,更具有一股磅礴顽强的生命力,在月光下绿得泛光。 荆果双手按在墙砖上,半个身子都露在围墙外面,夜风将她短发吹得纷纷扬扬。叶颐也走了过来,与她并肩而站,整个胸膛都在抵抗迎面而来的冬夜寒意。 听荆果絮絮而说。 “高中以前,我就住在这栋楼里,和我……爸妈一起。听说这个天台上,曾经有人跳楼死了,有时候还闹鬼,所以没人敢上来,一直就锁着。我家里经常有很多人来,太吵太闹了,我不喜欢,就把桌子凳子搬到天台上来,锁上铁门。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觉得自己真渺小啊。” “我爸妈不是好人。他们好吃懒做,在我初一那年干上了传销,我一点也不意外。” “十七年前的冬天,奶奶背着竹篓去县里赶集,在这个菜市场边上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我,就把我捡回了家。” 叶颐心中一诧。 “我爸妈结婚好几年都生不出孩子,后来去医院检查,是我爸的问题。他们总想去亲戚那里过继一个孩子,可亲戚们都知道他俩不走正道,不愿意沾上关系,拖拖拉拉的,一晃就是十几年。直到奶奶捡回了我,这个家才算有了个完整,可我越长越大,他们便越来越嫌弃是个女儿,有时甚至埋怨奶奶,怎么没捡个带把儿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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