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舟没有拦她,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本是向上的嘴角缓缓的,缓缓的……放平、下压。 瘦了,他想。 可这不是一个好的状态,她本就单薄的身影,现在孤身一人,在夜里,迎着风,踽踽独行,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很长,畸形的纤瘦,只有横着和竖着的线条,显孤寂,更显板硬。 池学勍折返回家的时候,一路上没有再出现梁书舟的身影,她也放任自己想了一路——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个街口?为什么他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可为什么他不跟上来? 可惜出题的人是梁书舟,池学勍做不出答案。 踩着虚浮的脚步回到家里,池学勍关上了门,没有开灯,她忽然面对着这一片黑暗,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和散发着霉味儿的阴湿的空气,孤独感和疲倦铺天盖地朝着她的灵魂席卷而来,心尖蓦然拔凉拔凉的。 她飞快的按下开关,客厅大亮,耳鸣声再次开始躁动。 她呼出一口浊气,用巴掌堵住一侧的耳朵,拼命压着等待那磨人的声音消失,往常这样都是有用的,但…… 这次不行。 意识抽离的那一刻,池学勍眼前的世界开始重影摇晃,甚至没有给她一个机会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躺下,就那么突然的,“啪”的一声,池学勍的心脏彻底跳了闸。
第36章 勍山倒则舟覆也 《红楼梦》中有言:“病来如山倒。” 而“山倒”自然是石崩川竭,劫数难逃。 梁打开房门的时候,第一次觉乎到了何为地覆天翻。 舛错发生,他惊急一瞬,只来得及跪在地上捞住她的身子。 她疲软的任人摆布,不知人事,梁书舟紧紧揽她在怀里,掌心握住她柔软无力的手,已然感受到了那腕间静脉不该有的“安分”。 梁书舟焦急万分地喊着她的名字,拍打她的脸颊,“池学勍?池池?” 可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拢贴在她颈侧动脉搏动处,回答他的是一种恐怖的漫长的…… 死静。 心脏骤停以后,大动脉搏动与心音展眼消失,所有的生气从她的四肢百骸向外荡析离居,她现在就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被扣掉电池的娃娃。 要怎么办?该怎么办! “砰砰!砰砰!” 梁书舟几乎是极度厌烦此刻自己的心跳居然是这么闹嚷、鼓噪。 取手机,拨打紧急求救电话,外放扩音,把学勍放平躺在地上,解开她的围巾,再一把拨开她羽绒服上的四合扣的时候,电话被接通,是一个懒懒的声音,慢吞吞的说了一声,“喂?” 梁书舟手上不停,松开学勍的裤带,左手掌跟紧贴她的胸骨中下,两手交叠,左手五指翘起,双臂伸直,垂直向下用力按压。 他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很有条理,“患者女,22岁,心脏骤停,没有意识,地址在洛烟区嘉琳别院……” 而电话那头很生气的打断他,“你着什么急呐,说那么快我哪里听得清的。” 至此。 通话中止。 梁书舟抬眼,那双黑森无底的瞳孔里闪过一迹寒光,戾气自眸底翻涌而来。 他俯下身子,扶高池学勍下颌,口对口连续吹气两次,侧耳去听是否有呼吸的存在。 没有。 继续。 没有。 再继续。 胸外按压——人工呼吸——再按压——再呼吸…… 是怎样的一场博弈呢? 和死神抢人。 梁书舟这辈子都不曾设想过。 好多次,他满怀希冀的附耳寻找她呼吸的气流声,可是没有。 好多次,他默数着1,2,3,4……只盼着她在下一秒就会辗转醒来,可是没有。 这段时间,好多次,他都在想:不急,散散心情,还来得及。 那现在呢? 他自己的心跳像是成了她生命倒数的钟,每跳一次,他的希望就流逝一分。 “池学勍,醒醒,醒醒!” 沙漏颠倒着,流沙会争相朝着那一个小又狭的细孔溜走。 池学勍小的时候,很爱看这些彩色的流沙,凑过去贴在耳朵边上,还有“沙沙沙”的声响,池棠霖送她的十二岁生日礼物,就是一个棕色的木质相框,里头装了三个玻璃沙钟。 蓝色的倒置走完流沙需要一分钟,粉色的走完则需要两分钟,黄色需要的时间最长,得五分钟。 每次下课放了学回到家里,她总是习惯性的颠倒相框。 一分钟。 两分钟。 五…… 沙漏颠倒着,流沙总会争相朝着那一个小又狭的细孔溜走,除非,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它。 池学勍的呼吸恢复在梁书舟神经紧绷到极致最不敢松懈的时刻,当她的胸廓开始浅浅起伏,梁书舟怔了一瞬,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弧度。 而那个金色沙漏在某一天,再也流不动了,被学勍摆在了窗台,阳光明媚的时候,上下两个玻璃沙池里的金色流沙闪着细碎的小小的光,金灿灿的,很好看。 单独联系康城市医院相熟的一位医生朋友,梁书舟很快得到了派出救护车的反馈。 池学勍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他不得不松开握着她的手,他沉默着,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侧,肩膀沉下来,背影看上去显得十分颓废。 高酌言闻风而来,车子开的飞速,赶到医院的时候,梁书舟还在站着,他秉着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被挂电话?” 这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生命热线挂断了生命的求助,宝贵的生命要由谁来守护呢? 梁书舟缓缓抬头,眼睛黑沉沉的,声调低到毫无人情,“麻烦你了。” 他要为此负责,她也是。 凌晨天亮的时候,池学勍发起了高烧,挂了两瓶的水,才转为低烧,只是烧个没完,脸色通红,唇色惨白,卷起了皮。 入夜,她开始皱着眉头,应该是在做一场不好的梦,喊了很多人—— “爸爸”“妈妈”“姐姐”,还有他。 不过很模糊,他不是很确定。 第二天,池学勍的手机有电话打来,问她怎么没上班,梁书舟接了,说她生病住院需要休息,眉眼间是难掩的疲惫。 大概是因为接电话的是他,电话那头愣了几秒,然后噢噢着挂了电话。 那天下午,池学勍不再呓语,脸色也好看了一些,梁书舟轻轻拢着她的双手,看着上面青紫色的针痕,渐渐出了神。 护士说她醒过来两回,尽挑着他出去的时候,他琢磨着,她是不是不想看见他,故意的? 这么想的时候,太阳已然落到了山顶上,阳光不算刺眼,黄澄澄的铺满整个病房,像是盖上了一床温暖的被子,让人看着看着,眨了眨眼,忍不住犯困。 池学勍醒来的时候,脑子一半清醒,一半混沌,持续性的耳鸣让她有些神经错乱,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看着天花板发呆了很久,直到胳膊上传来一阵压迫感,她动了动手,才感觉到手臂的存在。 她有些困难的微微偏了偏头,动作缓慢,枕头发出轻微的摩挲声,那讨人厌的鸣响声便跟着越来越小,而后消失了,一室安宁。 梁书舟正趴伏在她的病床床沿,侧着脸面对着她,头发柔软的搭在额前,双手紧握住她的,一呼一吸都传在她的掌心,睡得毫无防备。 不看不知道,一看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被那炙热的呼吸给烫掉,池学勍没忍住蜷了蜷手指,指尖擦着他的鼻梢一滑而过。 梁书舟睡得不踏实,被她这么一动,大约是梦到不好的了,不安稳的皱了皱眉毛,然后手掌前移,直接裹住了学勍的拳头,牢牢握在掌心,脑袋还往前蹭了蹭,柔软的唇贴在了池学勍的指腹上。 “……” 池学勍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眼珠子转了转,瞥见了梁书舟身上那皱巴巴的衬衫,已经失去了笔挺和光滑,倒给他添了几分温厚。 只是等待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她恢复了知觉,除了觉得热,还觉得麻。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她瘪了瘪嘴,想叫人的时候,梁书舟徐徐的睁开眼睛,就正巧见着了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开口虚弱无力的喊他,“梁书舟。” 后来,梁书舟每天早上都等着池学勍喊他这么一句,有时候池学勍没睡饱想赖床,实在是满足不了他这个爱好,缩在被子里不肯理他,他干脆扑到床上,把她抱在怀里深深的亲吻她,这一招很管用,几乎每一次这么做,池学勍都会在吻后的休憩中中气十足的骂他一声,“梁书舟,你大爷的!” 然后梁书舟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又把她塞回到被子里,好声好气地哄她,“睡吧睡吧,我的好姑娘。” 梁书舟反应了得有一会儿,池学勍又在被子里踢了踢脚,埋怨他,“你把我的手枕麻了。” 她长久不说话,又烧了这么久,喉咙又干又哑,说上这么两句话,已经耗了大半的精神气,气喘着喘着就开始咳嗽起来。 梁书舟听得心疼,一只手放开了她,站起身来又弯下腰轻轻顺着她的喉部,声音轻柔的怕吓到她,“好了,不说话。” 好半晌,池学勍止住咳,眼泪花子都咳出了,含在眼里,把睫毛润的湿亮,眼珠子水汪汪的,很生动的样子。 梁书舟难以描述心中那种自足与庆幸,他曲着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眼睑,池学勍就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他才相信—— 嗯,这场博弈,他赢了。 “我去叫医生,你在这里等,好吗?” 梁书舟放慢了语速,池学勍听得很清楚,就是他这温情脉脉的眼神吧,她看得心里炸呼呼的,她想说“好”,结果喉咙里只发出来一个“嗯”的音节,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反正是给她的手好模好样的放到被子里,开门出去了。 比起他的小心翼翼,医生熟稔的检查一番下来,倒显得要“不客气”的多,梁书舟在一旁看着,脸色隐约有些黑沉下来,医生出门以后,他还多看了两眼人医生的白袍子。 当然,也是巧了,秦楮穿过那一群白色天使的身影奔赴而来,一脸焦急的,等到了门口,梁书舟正打算关上门,他大喊,“等等等,等一下!” 于是梁书舟在这里边一推,秦楮在那外边一推,门板不偏不倚卡在了四十五度角。 秦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抬头,正对上梁书舟的一脸淡然。 ---- 注:心肺复苏步骤参照百度百科,不详细。
第37章 九十岁 梁书舟与秦楮的第一次碰面,比两人心中预想的都更要平静一些。 梁书舟是万不会拦人在门外的无礼之人,是以他微微点头,往后撤了半步,只是门仍半阖着,说了一句,“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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