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如今东五山再起,我倒觉得,魏飞滔死了反而旺了魏家。”彭安问,“你怎么处置那一个狱警?” “我交给典狱长了。以我现在的身份,我可不敢袭警。”陈展星开玩笑似的。 “你出来不是只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 “魏家的事,你去解决还是我来?”陈展星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有势在必行的气魄。 彭安垂下眼:“我无权无势,一介平民,哪斗得过魏家?就你去吧。” “对了,那个女人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她好像很关心你。”陈展星观察彭安的表情。 然而,彭安没有表情:“柳枝昨天遭遇意外,也在诊所。” 陈展星挑眉:“你善心大发,想救她一命?” 彭安不以为然:“是吗?我有这样的善心?” “你在那个女人心里已经是个大善人了。” “比起陈大少爷,我确实太善良。柳枝对我有用,她不能死,你别动她。” 陈展星点头:“我也觉得柳枝那张脸大有用处。” 二人互看一眼,像是明白对方说什么,却没有戳破。 彭安:“魏家的事就麻烦陈大少爷了。” “等我出来,把魏家的皮都扒了。” “你不再延期?” “陈大当家有令,云门没了我不行。” “我以为你要在东五山和那个女人斗到底。”彭安却是在想,陈展星出来了,那她呢? 陈展星低笑:“我没有要和她斗,我只是想见一见人。我下午回去。如果我刑期不满,我良心不安,得不到她的原谅。” “陈展星,你很天真。”她才不会原谅。 * 柳枝到了下午就做了决定。她下了床,捂住腰上的伤,一瘸一拐走出来。 蓝医生见状,让她回去休息。 柳枝却说:“我要见彭先生。” 之后蓝医生退出去,彭安和金长明登场了。 彭安还是很孱弱,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只得被金长明推进来。 “彭先生死里逃生,吉人自有天相。”柳枝并没有比彭安更有力,她虚弱地喘气。 彭安的镜片反射的是惯常的冷漠:“柳小姐想通了?” “良禽择木而栖。彭先生,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柳枝说,“我接到一个任务,有人告诉我,彭先生对一个女人牵肠挂肚,她被判了重刑,但却是唯一一个得到你青睐的女人,而我和她有几分相像。那人派我来魅惑你。” “只有不长眼的人才会给你这么荒诞的任务。”魏家掌柜竟然觉得是他着迷东五山那个女人?真是荒诞。 柳枝:“我是天津人,父母双亡,想来投奔上海的亲人。来了才知道,我的亲人全都不在了,我在上海无处安身,这个时候,我遇到一个人,他说可以关照我,只要我完成任务,保我后半生衣食无忧。” 彭安:“除了我之外,还有目标吗?” “还有一个陈先生。听说陈先生也迷恋那个女人,还陪着她去了东五山。那人跟我说,彭先生……”柳枝似乎难以启口,过了好半晌才说,“那人说,没有经验的男人比较冲动,容易中美人计。我就来了。至于陈先生,他们应该有另外其他任务。” 金长明望了彭安一眼。彭安如果冲动,彭氏夫妇就不用担心绝后的问题了。彭安就是没有一丝的“冲动”。 彭安:“我被停职调查,也是他们干的?” “他们有什么计划,我不清楚。我负责接近你和你的父母,讨他们欢心。他们说你是金融奇才,很懂‘钱生钱’的门道。他们要拉拢你,你在暴雨夜遇刺,他们很意外。在那之后,我任务就失败了,我觉得他们对我起了杀心,我想走,但……”后来的事,就是柳枝中了一刀。她装死,瞒过对方,负伤逃到彭家求救。 金长明这时开口:“你应该庆幸,你逃到彭家时没有被跟踪,否则就连累了彭老先生和彭老太太。” 柳枝有些惊慌:“对不起,我在上海举目无亲,彭伯父和彭伯母待我像亲人一样,我实在没有办法,才去求救。” 彭安:“跟你联系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柳枝:“他用代号,说是森林。” 彭安:“柳小姐,你的这些话能不能抵住你的这条命,还是未知数。” 柳枝:“彭先生,我不想掺和你们的恩怨,我没有伤害过你,你能不能放我离开?” 彭安:“不是我不放你,而是对方放不放你。如果他们发现你没死,你觉得他们会怎样?” “彭伯父和彭伯母没事吧?我没有连累他们吧?”柳枝面上的担忧似乎很诚恳,唇色发白,显得眼睛特别大。 彭安:“他们没事,暂时。” 柳枝看向彭安的腿:“彭先生,你……” 彭安没有回答,示意金长明推他离开。 “柳小姐,好好休息。”金长明关上门。 柳枝发现,彭安自始至终没有问过那一个和她长得相像的女人。柳枝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与那人相像到何种程度,但彭安的表现……不像有“青睐”的样子啊…… 他真的喜欢那一个在东五山的女人吗? * 二人回到彭安的贵宾房。 金长明说:“原来柳枝真的是天津人,背景很干净。” 彭安突然问:“金律师,你有没有在哪里听过森林这个人?” 金长明想了想,摇头:“我没听过。” 彭安:“以前魏飞滔把这个人叫林叔。” 金长明点头:“所以,确实是魏家在搅局。” 彭安勾起讽刺的唇角:“魏家掌柜真是老糊涂了。魏飞滔是被日本人杀死的,关我什么事。不过照柳枝的说法,魏家掌柜还想留我一命。” “彭先生,你跟陈先生不一样,你帮达官贵人来钱,他们高兴都来不及。而陈先生,占据上海地盘,吃了魏家的生意,魏家当然恨他比恨你的多。” 彭安:“魏家交由陈展星去解决,那是最好不过。” 毕竟陈展星在东五山待了那么久,肯定手痒了。 * 山风冷冽。 陆姩干了一天的活,到晚上的时候又被叫走。忙完之后,她的手上满是污泥。她在井边打了一桶水,洗了手将袖子折上去,将半截手臂洗干净。 只是这几下,她已经冻得哆嗦,但她坚持洗了一把脸。 第二天起床,她不大舒服,继续去上工。又到晚上,无论穿多少衣服,她都觉得冷。 幸好她攀上了管监婆子的关系,管监婆子见她穿得厚实,没说什么。 到了这天的早上,陆姩好半晌不起床。 管监婆子来喊人:“陆姩,今天你的活计很多很重,再不起床的话你晚上要干到半夜呢。” 陆姩挣扎着起来,喉咙发干,疼得厉害,一开口说话,像是夹了一把沙子。她扛不住了,用一瓶护肤霜去贿赂管监婆子。 管监婆子盯着陆姩的脸:“你用的又是西洋货?难怪呢,细皮嫩肉的。” “婆婆,我身子不舒服,你能不能通融一下?” 管监婆子斜斜地瞥人:“你就是嘴甜,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她把那瓶护肤霜揣进大棉衣口袋,“这样吧,我给你安排医疗。生病得吃药,之前就有人硬撑着,没扛过去。东五山的大冬天,不知冻死过多少人。” “是。”说话的时候,陆姩还是背脊发寒。 管监婆子提了一壶酒,正是马水蓉献上去的:“你要不要用酒来暖一暖身子?” “谢谢婆婆,我怕喝酒误事。” 等管监婆子走远了。李黛说:“我以为她能让你休息半天,没想到还得干活。” 陆姩:“起码能吃药。” 李黛:“你要注意身体。要不,你今天的活都给我吧,我来帮你做。” “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陆姩裹了裹手。 不一会儿,管监婆子回来:“我给你申请了医疗,你过去让医生看药,之后再回来干活。” “是。” 管监婆子又叮嘱:“记住了,就是去开个药,不要耽误时间。” 去医务室的路上,突然像开出了鲜红花朵。陆姩就见一滴滴的血迹。不知从哪里开始,又不知血要流到哪里去。色泽新鲜,红艳,是刚刚有人滴下的血。 陆姩来东五山这么久,还没有进过审讯室。 被审讯的,大多是狱警口中不听话的人。这些人有另外的名称——革命分子。他们一旦入狱,免不了严刑拷打。 典狱长曾经训话,□□和普通犯人不一样,他们的犯罪是在思想上,有组织,有纪律,而且冥顽不灵。 鲜血一直延伸至医务室。 陆姩推开门就见到医生正在抢救一个人。 那人蓬头垢脸,衣服上满是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陆姩看不清这人的脸,她甚至觉得,受这么重的伤,是生是死都难说。 医生顾不上陆姩,低头急救:“你有什么事?” “我可能受了风寒。”陆姩说完,咳嗽两声。 医生:“你等一会儿。” 陆姩望了一眼那人。 奇怪的是,从那被头发遮住的眼里,她突然觉得那人的眼珠子向着这边滚了过来。当然,也许是错觉,她连他的眼睛在哪都见不到。 东五山保命的原则就是听话,不该打听的,千万别打听。 陆姩面向中药柜。甘草、当归、黄芪、川穹、枸杞子、肉豆蔻……她一个一个念着中草药的名字,才能假装听不见那人痛苦的低吟。 医生忙了一阵,急匆匆出去了。 陆姩不忍心去看那一个人。 那人发出一个干咳的声音:“啊……” 陆姩终于转过头,只见那人的手费劲地抬起来,很慢,到了半空又迅速垂下去。他在说话。 但她听不清。 医务室的大门敞开着,外面的声响清晰地传来。同样的,里面的声音也能被外面的人听见。 陆姩咳嗽两下,她得回去干活,等下午再来找医生开药吧。她将要出去,病床上的人沙哑地喊出一个模糊的声音。 她停下来,回头望。 那人大喘着气,挤出了一个稍微清晰的三个字:“纪上章。” 陆姩顿时僵在那里。这人受伤声带沙哑,也许是她听错。然而,她的脚步再也无法移动。 “纪上章。”那人第三次喊出这一个名字。 陆姩听得一清二楚,他叫的就是她男朋友的名字。她走到了那人的跟前:“你认识纪上章?” “我……” 陆姩俯低身子,见到这人囚服的编号:904。 她把耳朵凑到那人的嘴边,才听见:“我是……他的战友……” 904号剧烈地咳嗽。 门外响起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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