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姩立即甩开他,快步回到刚才的位置。 医生喊:“有药了。” “保证不死就行,残了没关系。”两个狱警走进来,目光如鹰,在陆姩和病床那人之间扫射。 医生还是顾不上陆姩。 陆姩出了医务室。 * 下午,管监婆子睡在躺椅上,她好烟也好酒,是个老烟枪,喜欢抽长杆烟。监工的时候,她都要来几口。抽没多久,她昏昏欲睡,在树的阴影里半合眼睛,烟嘴里飘出烟雾,慢慢散开。 陆姩又咳两声。 管监婆子被吵醒,脾气上来了:“吵什么吵?要咳就去角落里咳,不要把病传染给我。” “婆婆,我还能申请去医务室吗?”陆姩说得怯生生。 管监婆子抽一口烟:“怎么?吃药吃上瘾了?” “今天医生没有给我开药。” “这事儿,我就能管一次。有机会你就把握,没机会我没办法。我是来这里当监工,不是伺候你们。”管监婆子坐起来,“我已经破例过好几次了,这是看在彭长官的面子上,可是一码归一码呀,彭长官好久没来了。” “等春暖花开了,他又来看我。婆婆,到时候不会少了你的那一份。” 管监婆子上扬唇角,又觉得过于明显,使劲抿住,但藏不了眼中的笑意,整张脸呈现出诡异的神情:“别给我画大饼,什么东西都是我揣进兜里了才作数。” 陆姩立即送钱。 管监婆子把钱收进袋子里:“今天是没机会去申请医务室了,你再熬一熬。” “对了,我在医务室见到一个浑身是伤的人,他……” 管监婆子板起脸:“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你安分在这里待着,刑满释放,日子不会太难过。” “婆婆,我还要在这里待很久,我要如何安分才能不得罪长官呢?” “你说的那些人,满脑子旁门左道,去搞什么救国行动,瞎折腾。”管监婆子充满鄙夷。 陆姩的手心沁出汗。 “别太害怕,他们的监房在另一边,跟你们碰不上。”管监婆子严厉地说,“革命是大罪。你今天在我这里打听就算了,千万不要问别人,万一给你扣一个同党的帽子,你只有死路一条。” “谢谢婆婆提醒。” 男朋友走了,留下一封语焉不详的信。纪家老奶奶说孙子是去打汉奸。除此之外,纪家人也不了解。 今天又听到904号的话,陆姩明白,男朋友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却又义无反顾的路。 她一直没有听说这里关押了革命分子,可见那是一个极其隐蔽之地。 904号是一个连接她和男朋友过去的桥梁,但她不知如何再和904号相见。 * 女子区的劳作各有不同,管监婆子收了陆姩的东西,多少懂得了体谅:“东五山上太冷了,怕你又冻个半死不活,今天你跟那谁谁换一换,去柴房打杂吧。” 陆姩连连道谢。她去柴房忙了一会儿,又被喊走了。 狱警领着她和另一人去了另外的监区。 “今天,你俩在这里干活。”狱警说,“904号犯人病重,记得在他吃的那碗饭上撒点药粉。” 904号。陆姩看着狱警,低声说:“是的,长官。” 厨房有一本记录册,记载每天运来的饭菜数量。陆姩趁人不注意,撕下一张,拿笔写了几个字。她把这张纸卷得很小,藏进904号碗里的饭团之中。 过了半个小时,她找借口,想去收碗,却被狱警拦住。 正在懊恼之际,她发现了904号的回信。 他在一双竹筷上刻了小小的字。 陆姩细细辨认。 对方让她去送信。说是信,其实是另一只筷子上刻着的一句话。 陆姩用石头砸断了这一双竹筷。 * 陆姩第二天再去那一监区,狱警说:“不用安排904号的饭了。” 陆姩斗胆问一句:“为什么?” “人没了。”狱警的口气稀松平常,一条人命在他口中轻如烟尘。 陆姩攥紧了手,不动声色,退了下来。 904号在昨天夜里永远消失在东五山。 陆姩耿耿于怀。 魏飞滔死了以后,她一度有想追随男朋友而去的念头,是彭安告诉她,她大仇未报,她要活着。 她活着就是为了她的男朋友。 有战斗就有牺牲。如果904号的信号没有传出去,他的死也就是死了,无法挽救更多的人。 陆姩不是热血,她只是觉得,她要延续男朋友的意志,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任务。而她的生命不值一提。 只是,她自己困在东五山,哪里能送信? 陆姩不会通知彭安或者金长明。904号把命传到她的手上,她不能草率转交出去。她要亲自去送信。 陆姩没有吃药,靠自己硬生生扛过了这一场风寒。从咳嗽得直不起腰,到完全康复。 她以为病重了,也许有机会出去。哪知,东五山的冷风没能把她摧垮。 晚上,陆姩坐在铺上,将东五山的地形在脑海中勾勒一遍,又推翻了逃跑的念头。太冒险了。 倏地,她想到了医务室的中草药。 本草纲目记载:“肉豆蔻味辛,性温,具有涩肠止泻、温中行气的功效,主治久泻不止、脘腹冷痛等病症,有助于收涩及温暖肠道。” 而且—— 这时,陆姩的思路被打断。 “陆姩,你还不睡?”李黛揉揉眼睛,“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 “这就睡了。”陆姩躺下来。 是该睡了,因为她有了出去的方法。
第24章 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这天轮到李黛去厨房干活。 早上,陆姩交代说:“我今天不大舒服,要去医务室。狱警把药送到厨房时,你不要煎熬,把药藏着带回来。” 李黛关心地问:“陆姩,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你照做就是。” 李黛点点头。她知道,陆姩说的不会错。 陆姩捂着肚子,又找上了管监婆子。 管监婆子见她脸色苍白,驼着背,虚汗连连的样子:“你又怎么了?” “婆婆,我可能昨天又受了风寒,半夜狂泻不止,今天我……”话还没有说完,陆姩皱起眉头,半弯着腰,似乎是腹痛难忍。 “现在才知道,你是矜贵的大小姐啊。”管监婆子说,“我再去给你申请医务室。” “谢谢婆婆。”陆姩侧着腰,望了一眼远方的天。 * 医务室。 医生把了脉:“脾胃受寒,没什么大问题。肉豆蔻为末,姜汤服一钱。给你开三日的药量,我交于长官,再送到厨房煎药。” 陆姩点头。 到了晚上,李黛把藏起的药交给陆姩:“我在里面衣服缝了一个口袋,偷偷装回来的。” 陆姩将三日的药量兑到一起。她要权衡利弊,她是出去,不是把自己毒死。毒性,毒发时间,她得一一斟酌。计划好了,到了实施的那天,陆姩有点担心。 她不怕死,可是万一她死了,904号的信就石沉大海。 他的牺牲应该更有意义。 陆姩狠下心,吞服了肉豆蔻的粉末。 * 拔了柳枝这一根刺,彭安不再住诊所。 因为柳枝的意外,彭氏夫妇还没启程去苏州。彭安不想被二人念叨,去了陈展星名下的一幢洋房。 彭安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似的,还让云门一个名叫王嫂的佣人过来负责一日三餐。 春天还没有来,但彭安的惬意已经舒展,只待春暖花开的日子。他正在露台上晒着冬日暖阳,突然的,听见金长明急促的喊声:“彭先生。” 彭安回头:“金律师,你紧张什么?” 金长明的确紧张,立即汇报:“收到东五山的消息,陆小姐中毒了。”金长明见到彭安的眼神从刚才的慵懒瞬间转为锐利。 “什么?” “东五山的医疗环境很一般,他们没有办法医治,要申请外出就医。” “医生有没有说毒性如何?” “暂时未知。不知中了什么毒,不清楚毒发时间,只是陆小姐说眼花,看不清东西了。” “接她出来。金律师,你去疏通关系,从典狱长到狱警,凡是与东五山有关系的人,都要一一打点。该花的钱不要省。在法租界,陈家的名号还是说得上话的。” 话虽如此。 但在金长明离开以后,彭安还是拨通了一个电话:“秘书长,好久不见,我是彭安。 对,昏迷了很久,终于醒了。 秘书长,我有一朋友因为不小心犯了事,正在东五山,她今天需要外出就医,来不及办手续,麻烦各方通融一下。 秘书长,你放心,我的朋友怎么会是革命党。 谢谢秘书长,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彭安放下电话,又立即联系诊所,简单说明情况:“蓝医生,你随时准备,生死抢救分秒必争。” 蓝医生想了下,不对呀,上次柳枝出事的时候,彭先生不是这套说辞啊…… * 接下来的时间确实分秒必争。 东五山的车子一到,医生护士第一时间就位。 金长明一个人到了诊所。 其实在前一刻,彭安是要到诊所来的,但他突然想起柳枝的话,魏家掌柜居然觉得他青睐东五山那一个女人? 彭安坐定,不去诊所。 金长明守了半个多小时,蓝医生出来了。 金长明:“我询问过东五山的医生,陆小姐之前狂泻不止,医生开了肉豆蔻,加姜汤服用。” 蓝医生点头:“肉豆蔻含有一种叫做Myristicin的化学物质。过量摄入有神经毒性,病人可能感官混乱,出现幻觉,视觉障碍等等。” 金长明:“她的情况如何?” 蓝医生:“没有特定的解毒剂。一般来说,三四天就可自行缓解,期间进行缓解性治疗就行。” 金长明:“辛苦了。” 蓝医生笑着拍拍金长明的肩:“放心吧。” 金长明松了一口气。自从接到消息,他的心七上八下。不是他胡说,他觉得彭安和陈展星两个人对陆姩抱有不可猜测的意图,如果陆姩出了篓子,不知道那两个男人要做出什么事。 外面世道已经够乱了,金长明盼着风平浪静。但他一出诊所,就有几辆车停下,里面下来一群警卫,一个个表情严肃,把这家诊所团团围住。 东五山的狱警只能靠边站。 金长明也是边上的人:“长官,这是怎么回事?” 狱警压低声音:“犯人就医,须重兵把守,无关人员暂且回避。” “几个犯人?” “就一个。” 不就是陆姩吗?“这么大阵仗。” “法国军官巡查,我们例行公事。因为犯人外出就医这件事,我已经挨训了,你就别问了。”狱警说,“一会儿要把犯人接到警备医院,不能留在私人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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