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巡捕房。光天化日,他敢来,不就暴露了自己。依我看,这是个极其谨慎的凶手,才能屡屡作案不留线索。况且,我只是去路口的汤包店,不至于那么巧。”彭安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衬衫,顶上两个纽扣松开了。 当然,不是他自己解开的。 陆姩是看着他刚才一个抬手,纽扣自己钻了出来。领口凹一个角度,他的白色皮肤上隐约可见一个疤。 那是她刺的一刀。 彭安发现陆姩眼睛的焦距,正了正衣领。 陆姩轻声问:“那伤疤是不是不会好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皮肤的修复需要时间。” 陆姩伸手。 彭安挡住。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扯住他的领口。那一个伤疤映在眼前,已经不是当时她见到的“王”字缝针,现在剩下一条的褐色痕迹。如果伤疤是在小麦肤色的人身上,痕迹不明显。 彭安皮肤白,任何瑕疵都很醒目。 陆姩松开他的衣服,替他扣上了第二个纽扣:“你不恨当时给你留下疤痕的凶手吗?” “情绪在需要的时候发泄出来才有利,无用的就自己收着。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这又是一个觉得勾起她残存的内疚心的时刻:“你这一个傻子。” * 陆姩推着彭安的轮椅,还没走到汤包店,就被对面的两人发现。 其中一个大喊:“安安。” 前一秒,陆姩没听清这是在叫谁,直到她发现彭安的不自然。 走来的是一对中年男女,男人的眉毛有些像彭安。不对,应该反过来说,是彭安的眉目有这个男人的影子。 陆姩猜出来了,他们是彭氏夫妇——那一对深明大义的父母。 金长明并没有和彭氏夫妇说过彭安要坐轮椅。彭母十分诧异:“安安,你的腿……” 彭安平平淡淡:“休养一段时间就好。”到底还是不愿父母担心了。 彭母这个时候才把注意力转到陆姩。她又是惊讶,之前儿子连正眼都不看柳枝一眼,这时却愿意让她推轮椅。 肯定是二人在养伤期间擦出火花。彭母激动地捉住了彭父的手。 彭父反握住妻子:“柳枝,你没事了吧?” 陆姩礼貌地说:“谢谢关心,我没事了。” 彭氏夫妇听出她声音有变,但他们以为是她受伤所致。彭母问:“你们要去哪里?” 彭安又是平淡:“随便走走。” “一起去啊?”彭母重音强调前面二字。 陆姩眉目一展:“是呀,一起。” 彭安更加不自在。她这么聪明的人,哪会听不出彭母的话中之意,她就是来搅浑水的。 彭母:“你们一起去吧。安安,你好好待人家,不要绷着脸。” 彭安没有表情了。 陆姩的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他一僵。 她的手移至他的锁骨,拢了拢他的衣服。 彭安不禁用拇指搓了搓食指。忍耐一阵,忍过去了,就能压制住这一杀意。他低下了脸。 另外三人都看不见他的冷然。 彭母:“柳枝,有空上我们家吃饭,上次啊,彭伯父还惦记你的手艺呢。” 只要儿子能讨媳妇,不管这个媳妇高矮胖瘦,只要是个女人,彭母欣然接受。 彭父的要求就更低了,是个人就行,男女都无所谓。 “谢谢彭伯父彭伯母。我有空一定去探望你们。”陆姩体贴地跟彭安说,“小心别着凉,你身子弱,要照顾一点。” “我不打扰你们了。”彭母拉起彭父离去。 陆姩要去汤包店。 彭安说不去了。 她弯下腰问:“我们的安安有脾气了?”语气就跟逗弄小孩子似的。 他推了一下眼镜:“我回去了。”他不管她了。 “不吃汤包子了?” “不吃。”彭安推起轮椅。 过了拐角处,他发现陆姩没有跟上来。 那可太好。 一家丝绸店刚刚开门,老板搬出来一个挂满手绢的木架。 彭安转了转轮椅。 老板眯起眼笑:“长官是要买手绢吗?” “对。” “要送给姑娘家吧?想挑什么——”老板的话断在半空。这位客人眼神冰凉,不像是心甘情愿来买手绢的。老板直接问:“长官想要什么样的手绢?” “随便,能擦就行。” 老板拿出一条挂了几个月都没有卖出去的手绢,正好有冤大头上门。“客人,这一条啊,是丝绸——” 彭安懒得再听介绍:“就它了。” 轮椅停在阴凉处,彭安用手绢擦了擦肩膀,之后擦拭锁骨,擦得通红,擦得疼痛,才缓了缓。 论厚脸皮的程度,没人比得上那个女人。 占他便宜,恬不知耻。 * 天色阴沉,陆姩挽了挽伞。 估衣铺的小伙计似乎是在等她,远远见到就上前迎过来:“小姐,你来了,我们老板也来了。” “那可真好,我要和你们老板谈一谈。” “你请。”小伙子领着她进去又说,“小心门槛。” 一进店铺,小伙计大喊:“老板,我就跟你说了嘛,有个漂亮的小姐过来谈大生意。” 老板的年纪大约四十出头,身着一件长衫,全身是中式装扮,干净整洁。他额头宽阔,眼神很有定力:“你好,我是估衣铺的老板,我叫董孟。” 陆姩微笑:“董老板听说过纪上章吗?” 董孟的眼神凝了凝。 小伙子一边擦柜子一边说:“哦,老板,纪上章是我们之前的客人。客人太多,我想你也不记得。” 董孟:“是啊,不记得了。” 陆姩观察董孟:“听说,董老板是做大生意的。” 董孟没说话。 小伙计“嘿嘿”笑了两声,竖起一个大拇指:“我们老板是靠诚信经营,才能把生意越做越大。” “不如我们进里面聊吧。”董孟领着陆姩去了侧边的小房间,接着关上门。 陆姩望过去。 董孟慢慢地开口:“这位小姐是听了纪先生什么话才找来的?”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原来如此。但纪先生很久不来店里了。” “他在前年走了。” “小姐,节哀。”董孟问,“今日小姐过来是谈什么生意?” “来谈纪上章未完成的生意。” 董孟瞳孔微缩,上下打量着陆姩。她描绘着精致的妆容,穿的是上等的料子,乍看是一个千金大小姐。 陆姩低声说:“我从东五山而来。” 董孟又是惊讶。 陆姩:“他去世之后,我为报仇犯了几桩罪,被关进去了。” “小姐如何称呼?” “我叫陆姩。” 董孟叹气:“早有耳闻陆小姐的案子。” 陆姩:“一个在东五山的人托我转达一句话。” 董孟表情严肃了。 “望江南岸,烟花三月,青鸟悠悠夕阳休。”陆姩猜测这些人有密码暗号。虽然她传了这一句话出来,但真正的含义唯有他们能破译。 董孟问:“他人呢?” “他在东五山伤重去世。” 董孟长叹一口气,面上有些悲痛。 “董老板,我知道你们组织纪律严谨,但是……”但是,纪上章在她面前是个斯文腼腆的人。“我想知道,纪上章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无法细说,董孟只能言尽于此。 陆姩眼眶发热。她挑中的男人那是一等一的好:“谢谢董老板。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先走了。” 董孟问:“陆小姐以后要去哪里?” “我回东五山。” “你别回去了,在外杀敌正好。” 陆姩却说:“董老板,东五山上关押了不少你们的同志,他们的监区犹如炼狱,里面戒备森严,外面的人不了解其中情况,只有我这样本就属于东五山的人才能接近他们。” 她不过是贱命一条,但她男朋友的理想却是至高无上的。 东五山又何足为惧。 * 彭安看着渐渐灰暗的天色。那个女人还不回来。 雨夜案的凶手只在夜晚作案,白天大概没事的。只是—— 彭安还是打了一通电话去诊所。 待诊所送来了东西。 彭安叫来金长明:“金律师,这是蓝医生配药的两个针管。粗的那一支是局部麻醉,另一支是全身麻醉。那个女人独自出去,不知道遇到什么情况,万一有人把她当成柳枝,她有可能陷入危险。你把两只针管交给她,说清楚各自的药效。” 金长明问:“彭先生不亲自交给陆小姐吗?” “在她的眼里,金律师你才是面面俱到的人。” “陆小姐不知道你的一番苦心,太可惜了。” “我想方设法为她保命,是因为如果她猝死在外,警方的调查会牵连到我。” 是吗?金长明想问,但还是不问了吧。“其实彭先生可以找一个机会,修正一下自己在陆小姐眼里的形象。” 彭安极其冷淡:“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哪天我觉得她无趣了,自然不再理她。” * 陆姩出了估衣铺,正要去拦黄包车。 突然,两辆黑车在面前停住,几个黑西装的壮硕男人从车里跳下。 “就是她。”其中一人说着,要来抓她。 陆姩退了两步:“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黑衣男子:“柳小姐,我们老大要跟你谈一谈。” 陆姩:“我不认识你们。” 黑衣男子:“你认识老大就行了,不要逼我们动粗。” 路人纷纷闪避,几个黄包车夫拉起车子走远。 陆姩也不惊慌:“等一会儿。” 黑衣男子:“等什么?” 陆姩:“等人。” 黑衣男子:“等谁?” “等我。”张均能身着巡捕制服,戴着帽子,英挺地站在两辆车之后。 黑衣男子气势不减:“这是我们和她之间的恩怨,巡捕管不了私事吧?” 张均能笑笑:“可是我看这位小姐并不愿意和你们谈心。” 陆姩几步躲到张均能的身后。 几个黑衣男子交头接耳,然后上车,风驰电车的车速差点撞翻摊档的一个篮子。 “没事吧?”张均能自始至终都没有喊出她的名字,他不追究她逃出东五山的这笔账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谢谢长官,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陆姩转身时,不小心踩着地上的一个坑。她崴了一下,眼见就要摔个狗吃屎。 张均能及时托住她的腰,扶正之后立即收手:“当心。” “谢谢张巡捕。” “可能要下暴雨,早点回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5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