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场秋雨,让山脚下被茂林修竹环绕的宅邸,在晨雾清风中,有一种青草葱翠的浓郁绿意,就连空气里每一丝清清淡淡的泥土香,都旷人心神。 她吃完早午饭,宋墨然正好做完例行的血压晨检,很自然地问她,要不要去花园跟他一起去花园散步。 裴拾音来这边就是为了陪老人解闷,装乖了这么多年,即便她困倦得再想回去睡回笼觉,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拒绝对方的好意邀请。 宋墨然似乎多少也能猜到,几个月前她在叶兆言手底下受的委屈不小,所以一大一小聊天时,对叶家,对那场即将到来的婚事,都很有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 不再热衷做月老的宋墨然,反而让裴拾音相处下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仿佛又回到了幼年,在对方身边膝下承欢,被呵护备至的时光。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佛堂门口。 宋墨然出神地望着微掩的柴门不说话,裴拾音就安安静静在旁边等。 下个月月底就是宋予年的忌日,同样,也是裴蓉的。 如果知道她在二十岁这个年纪,会在阴差阳错里,在宋墨然乱点鸳鸯谱的错误下,困扰、烦恼,夜不能寐,机关算尽也只能赌一个可能,妈妈还会不会选择在宋予年忌日那天殉情? 可能也会的吧? 毕竟,虽然她那个时候年纪小,但随着年岁日增,加之单亲早慧,也知道越往后,妈妈的抑郁症已经痛苦到了让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就在裴拾音以为宋墨然要进去悼念宋予年的时候,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忽然拄着拐杖,掉转了方向折返。 裴拾音意外地眨了一下眼睛,又重新乖乖地跟了上去。 “这段时间,跟予白在宋公馆住得还好吗?”宋墨然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向花园另一头走。 “挺好的,叔叔很照顾我。” 宋墨然点了点头,说:“应该的,还是那句话,受了什么委屈,就跟你叔叔说,他会替你出头。”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他也应当替你出头。” 眼前二十出头的少女,五官眉眼,细看之下,仍旧还能找到宋予年的痕迹。 其实,在她小的时候,尚未长开时,还要更像一些,只是,随着年岁渐长,那种让人怀念的过度肖像,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佚失。 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时光如梭,他的儿子死了,他的孙女却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顾盼流辉。 流转的生命,似乎也在长河岁月里,完成了一次从死亡到新生的更迭。 体检报告的结果不太理想,宋墨然也不知道肺部的病症,能否支撑他看到这对孩子成家,但至少,在他离开之前,这个家里不可以出现任何的丑闻。 任何捕风捉影的谣言,都是对早逝的儿子的一种污蔑,以及,对宋家这么多年清白坦荡的家风的一次挑战。 “我知道,叔叔一直都对我很好。” 裴拾音温柔应声,一如她幼年那般乖顺懂事。 “如果予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要同我说。” 裴拾音摇了摇头,认真地强调道:“叔叔对蓓蓓,已经很好很好了,爷爷您不用担心。” 宋墨然听她一个劲说宋予白的好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如果爷爷希望你搬出宋公馆,跟你叔叔分开住,你会怪爷爷吗?” 话锋急转直下,裴拾音本能地愣了一下。 宋墨然转开目光,转身缓步往花园外走。 “你叔叔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考虑结婚的事情,再跟你住一起,”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我们一家人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担心别人会误会。” 裴拾音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抓到了关键词——别人。 是聂宏谣言的余波,还是另外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宋墨然是个浸淫商场多年的老人,无论是嗅觉还是眼光都比普通人要毒辣,洞察秋毫。 只是,有些事情,倘若他想装不知道,那就会彻彻底底做一个充耳未闻的瞎子——就像叶兆言跟她。 她静静地跟在老人家身后不说话,直到对方率先开口。 “其实予白这趟去瑞士,之所以时间这么久,本来也是特地要见一个人。” 裴拾音想了想,试探回:“他是说过,要约一个设计师的时间。” “他出门之前没跟你提吗?”见她懵懂不知,宋墨然也颇有些意外,“是我有个朋友的女儿,比你大几岁,刚好在那边出差,就约了他半周时间,一起度假。” 裴拾音怔了一下。 所谓的度假,归根结底就是相亲。 她赖在他身边的那两个晚上,从未听他提过分毫。 “如果予年还在,以他跟你妈妈的关系,倘若在予白这个岁数,小孩子也都该念书了。” 宋墨然看着她,像是忽然陷入某种惆怅的缅怀。 即使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假设,但眼前的老人,现在的的确确在期盼她的叔叔尽快成家。 裴拾音平静地站在拱行廊的木花架下,头顶是如火如荼生长的绿植,将拱形的花架缠绕出一片苍翠的绿意。 入秋的中午,昨夜又下过雨,即便晴时有阳,空气里湿润的潮气随风吹在身上,依旧有一丝很明显的凉意。 悬在花架上的吊兰叶从她肩侧垂下来,长长的叶子尖轻微地在微风中刮蹭她的手背,皮肤被尖尖的叶子戳到,有一种如被毒虫啃噬般的麻痒。 昨晚电闪雷鸣,似乎有吊兰被吹翻在地,花盆摔碎,她脚下有明显被清扫后残留的细小泥胚瓦砾。 摔碎的一盆花,无人在意。 她翻转掌面,用指尖掐下一段吊兰花的叶尖。 宋墨然沉吟:“也是爷爷之前没考虑周到,让你搬来搬去,确实挺麻烦。” 寄人篱下,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连家都没有。 她是一只无脚鸟,不管多久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休憩之所。 处境比一盆吊兰花也好不到哪去。 花盆只是被虚虚的两根细绳悬空在花架上,一阵狂风骤雨,对它们而言,就有可能是覆顶之灾。 “不高兴?” 裴拾音闭眼,又睁开,冲宋墨然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搬走比较合适。” 年逾古稀的老人,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相当满意她的反应。 没有一丝心虚,也没有一丝慌乱。 向来乖巧、善解人意的小孙女,甚至还露出了“都是因为我的问题才让您这么为难”的歉疚,看得宋墨然于心不忍。 让她搬离宋公馆,是无奈之举,他不能让那些可能辱没宋家门楣的谣言进一步甚嚣尘上。 “这个看你,爷爷跟你叔叔也不急。” 裴拾音点点头,只乖乖巧巧说了一声“好”。 相比宁城中秋的潮湿,瑞士的秋天晴朗异常,气温却比宁城要低。 宋予白落地后,就跟隋东一起马不停蹄,忙得连轴转,终于在半个月之后,有了喘息的时间。 接到宋墨然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喝咖啡处理公务。 老人家寥寥交代了几乎公司里发生的事情,临挂电话前,将话题转回到了他身上,是跟他商量要给裴拾音在荣玺那边买房子的事情。 宋予白不解:“在宋公馆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去那边买公寓?” “阿蓉留给拾音的那套房子小区有点老了,她一个人住那边我不太放心,买套环境治安地段稍微好一点的现房,到时候搬过去,也不会出乱子。” 宋予白皱眉:“她才刚搬过来不久,为什么好端端的又要搬家?” 短时间里频繁搬家,未免太过儿戏,而且,这于宋予白看来,也实在有些不尊重人——裴拾音已成年,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宋墨然显然知道他的顾虑,但碍于谣言在前,也容不得大意:“毕竟女大当婚,再跟你一个未婚的叔叔住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 宋予白沉默着未置一词。 宋墨然:“而且我也跟拾音说过了。” 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瑞士雪山皑皑的白雪,正午的阳光落在雪峰顶,映得窗外白雪都亮得刺目。 宋予白目光微滞,话音却缓缓地低了下去:“她同意了?” 宋墨然:“她向来懂事。” 宋予白微垂的眼睫颤了颤,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宋墨然见他同样接受良好,心里那点对裴拾音的过意不去和歉疚,顿时也就释然了一大半——这两人追究是自己的孩子,他是长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孩子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侄女都结婚了,你还孤零零地像个什么样子?这两天,你王伯伯说了,明天王馥雪也会到瑞士,你别怠慢人家,省得你王伯伯对爸爸有意见。” 宋予白已经几乎是花了点时间,才想起“王馥雪”这个人到底是谁,下意识想找烟,却忽然想起来,身上最后半包烟,早上被隋东拿走了。 只好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斟酌地找说辞:“让拾音搬家这件事情,可以等我回来再说吗?” 宋墨然没想到他破天荒会跟自己在电话里纠结这种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顿时不悦就溢于言表:“怎么?” 想到那些令人头痛的谣言,所以他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给彼此留下任何可以商讨的余地,只沉声说了一句:“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你不要再跟我说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你没听累,我都说累了。” 宋予白沉默了几秒,面不改色:“我只是担心她一个人住照顾不好自己,也没有其他意思。” “这些事情我会让方宁去帮蓓蓓安排好,”宋墨然对他的顾虑不以为意,“与其操心这个,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婚事,不要等我躺进棺材里,还得为你的事情头疼。” “知道了。” 宋墨然会为了他的事情有多头疼,宋予白并不想去知道,他只知道眼下令自己头疼的,除了那个记不清长相的王馥雪以外,还有—— 裴拾音已经整整四天,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 虽然两人之前在微信里的联系并不算频繁,但宋予白觉得,她应当是该找他的,碰到任何棘手、麻烦的时候,她理所当然都应该找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列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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