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拾音的目光仍旧温柔地落在他脸上,平和镇定,却陌生得像个成年人。 成年人与稚童的区别在于,前者的情绪更加稳定,更擅长于权衡利弊,也更善于说服自己放弃。 仿佛那天晚上,固执地像小孩子一样抱着他脖颈,一门心思想要让他爱她的裴拾音,只是他做的一场不得不清醒的美梦。 她像是忽然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 “但既然我叫您叔叔,就真的,只将您当我的叔叔了。” 元旦之后,转眼就到了春节。 大年二十九,公司放完假,宋予白姗姗回到老宅时,正好看到宋墨然和裴拾音坐在沙发上看东西。 除夕绝对没有让宋墨然一个孤家寡人独守空宅的道理,所以除夕前,即使没有事先通气,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回到了老宅——毕竟,这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见到他进门,裴拾音只是很随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当着宋墨然的面,客客气气地叫了声“叔叔好”。 他点了点头,将落了雪的大衣递给佣人,很自然地走近沙发,问:“在看什么?” 少女懒散而随意地盘腿坐在沙发上,膝上驾着一本画册,看样子似乎婚纱设计的手稿。 宋墨然:“东西是巴黎那边专程送过来的,蓓蓓无聊,就拆出来看了。” 一句话,提醒了宋予白这份设计手稿的由来。 原定3月末的婚礼取消,但当初结婚的一应准备都已经做得七七八八。 婚纱礼服需要设计,有手工定制的时间,所以当初在去年夏天就预约了设计师的时间。 眼下,设计师交稿,她却也不用再结婚,这些花费了设计师心血的设计,显然也已经是一次浪费了定金的无用功。 宋墨然一边看设计一边连连可惜说“浪费”,中间还不忘打趣,问要不要再给她在宁城介绍几个家世相当的清白人家。 所有人都对叶兆言的恶劣品格心有余悸。 宋墨然甚至表示,他这次会严格筛选,牢牢把关。 裴拾音皱了皱鼻子。 “但是没人规定女孩子不结婚,就不能穿婚纱吧?” 宋墨然:“婚纱不在结婚的时候穿,那要到什么时候?反正当初结婚订酒店都是自己家的,我还没让人撤档期呢。” 退婚的事情,已经广而告之。 但对于被宋予白推迟后而定下来的婚期,宋墨然仍有自己的想法。 “再说了,现在这么多社会新闻都报了,自由恋爱到最后也会离婚,不如家里给你相看个知根知底的,归根结底,还是要以能过日子为主。” “你现在还小,等结了婚就知道了,其实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要真想在婚后培养起感情来,还是挺快的。” 毕竟,当年他跟宋予年宋予白两兄弟的母亲,就是标准的门当户对,先婚后爱。 宋墨然对亡妻的感情很深,以至于孤寡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过续弦再娶的打算。 宋予白不动声色地注意她的表情。 经历过一个拉跨到极点的未婚夫以后,裴拾音现在已经能够在面对宋墨然的催婚时,坦然说“不”。 “我跟卞思妤都约好了,毕业那天可以两个人一起去拍套婚纱照,也算纪念认识这十来年的感情了,这样总不算是浪费设计师心血了吧?” 见她执意坚持,宋墨然也没再纠结,只是笑呵呵地点头,说“都按你的意思来”。 “既然这样。” 宋墨然忽然将画册往宋予白跟前一递。 “予白,你也来看看,订哪套好。” 主婚纱的设计一共有4套,有修身鱼尾款,还有裙摆宽阔的大拖尾,也材质轻柔的复古婚纱,也有华丽的珠光亮面梦幻款。 宋予白来回比对四款婚纱时,时不时会将目光落到她身上设想、对照。 “我还是觉得这套大裙撑的好看,裙摆的细节更丰富,拖尾也长,穿起来会更像……” 他弯了一下唇,想了个合适的名词。 “更像小公主。” 这样温馨的天伦相处,似乎已经久违。 他此刻忽然庆幸,至少两个人闹得再僵,到过年的时候,总还是得一起相聚吃饭。 宋墨然:“我还想着,这套复古的更好看,明明这套更别致嘛,蓓蓓,你挑哪套?” 裴拾音弯了弯唇:“谁出钱就听谁的。” 这种时候,她向来擅长哄人开心。 反正她短期内不可能找到合眼的未婚夫,花点小钱让一老一小都开心些,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婚纱喜好,两套都订下,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开销。 宋予白轻轻“嗯”了一声:“那就挑爸爸喜欢的。” 宋墨然:“不行,蓓蓓都这么说了,谁出钱听谁的,我可没钱,不比你。” 变相是在认可他今年年末交出来的财报数据。 宋予白下意识又去注意她的反应,只是裴拾音全程事不关己。 宋墨然:“行了,反正你叔叔买单,就按他说的那套定吧。” 宋予白低低应了声“好”,余光漫不经心扫向她的时候,裴拾音已经转移了注意力,翻到了下一页的敬酒服。 三个人聚在一起挑了没一会儿的衣服,方宁就过来催吃饭。 除夕前夜,老宅的帮佣不多,宋墨然也更喜欢在这样的夜晚,一家人自己动手布菜,显得更有过年的气氛。 裴拾音哄老人家在主位上坐好,转身去厨房拿碗筷,注意到身边的动静。 “叔叔回来之前没在公司里先吃点吗?” 她早上就到老宅了,下午陪宋墨然吃了点东西,老人家最近肠胃不好,医嘱说是要少食多餐。 所以开饭的时间自然而然也往后推了两个小时。 当然,宋墨然想当他回来一起吃饭,也是一个原因。 宋予白:“还没。” 裴拾音:“你都不知道,我跟爷爷今天为了等你下班,都等饿了。” 宋予白:“饿了你们可以先吃,提前给我发个消息就好。” 彼此在通讯软件上的聊天,仍停留在去年12月的那个雪夜。 裴拾音眨了眨眼:“这怎么行,毕竟是过年呢。” 宋予白沉默地接过她递来的碗筷。 忽然想,她这个时候应该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这个时候,她应当用撒娇的口气跟他抱怨,说,宋予白,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想跟你一起吃顿年夜饭都不行。 她以前就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每一年,他下班回来晚的那个除夕前夜,她都是如此。 不管刮风下雪,都会在老宅门口翘首以盼。 如果天气不好,她会在看到他的时候,不满地质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知不知道她等在夜里真的很冷。 碰到天气好的时候,她就会搬条凳子坐在门口,脚边丢了一地的烟火棒,在看到他下车的第一眼,眼睛就会亮起来,高高兴兴地跑上来,说宋予白,我就知道,我点到第七支仙女棒的时候,你就一定会到家的。 她今天的长发,用一个鲨鱼夹随意而慵懒地别在后脑,穿一件宽松的乳白色羊绒毛衣,认真布菜的侧脸,都有一种温婉成熟的秀致。 一举一动,都透着疏离的平和和克制,整个过程,似乎连多一寸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也许是因为当着宋墨然的面,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自己亲昵,毕竟父亲目光矍铄,有逾矩的风吹草动,难免容易小题大做。 他微微松了口气。 终于找到了最佳的理由,说服自己接受这种反常。 然而脑海中那个鲜活的影子,那个对他来说无比熟悉的裴拾音,却开始逐渐变得模糊,镜花水月的回忆,似乎只是记忆短暂的错乱。 求证这种反常的机会,出现在大年初三。 宋墨然的习惯,是在春节的头几天,将时间花在家人身上。 他不太乐意这几天有太多的亲朋好友上门拜访。 大年初三的早上,难得的好阳光,宋墨然吃了早饭,就在暖房里拉出了围棋,问裴拾音要不要一起。 每年这个时候的早上陪宋墨然下围棋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习惯。 裴拾音乖觉应好,捻白子的架势也相当足。 宋予白在书房里打完电话,就听到了宋墨然的笑声,是在夸裴拾音下得好。 他低头看一眼残局,也觉得她下得稳中有进,步步为营。 “我记得,蓓蓓的围棋是你教的吧?”宋墨然抬头看了眼宋予白,又忍不住对着裴拾音赞许,“不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真的不错。” 裴拾音:“主要是爷爷让我。” 宋墨然不喜欢在下棋这种事情上被小辈糊弄,故意让棋,同样,也不喜欢在娱乐切磋的时候,放他人那些毫无意义的水。 只是裴拾音的确下得好,一番场面话,也说得妥帖。 他笑呵呵地望向自己的儿子:“你要不要试试?” 裴拾音作势就要起身让位,宋墨然却摆了摆手,说自己累了,让宋予白跟她下。 “你的棋是他教的,我倒要看看,师傅跟徒弟,到底谁更精进。” 几乎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时间,宋予白已经很自然地坐到了宋墨然的位置上,单手捻起了棋子。 两人切磋了几个来回。 宋墨然被家庭医生叫着去量了血压。 宋墨然不走还好,他一走,宋予白明显感觉,她开始心不在焉,微微抿起的唇角都显得有些不耐烦。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下错了棋,败北几乎是意料之中。 还没到中午的饭点,两个人在老宅里也没别的事情。 宋予白一边收拾棋面上的残局,一边很随意地问她:“再来一盘?” 不在爸爸的眼皮底下,她没道理,再跟自己避嫌。 裴拾音伸了个懒腰,只是嫌坐得累,像是很没耐心跟他两个人在暖房里独处,只想起身往楼下跑。 然而临到门口,却被他叫住。 “真的不再来一盘?” 裴拾音:“不啦,好累的。” 脸上的敷衍再明显不过。 “拾音。” 宋予白沉默了一下。 “还记不记得,你高二那年,跟人打排球,摔到过膝盖。” 被人推了一把,右膝跪倒几粒碎玻璃上,到现在都还有浅色的疤,只是不细看,并不容易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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