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纪州看了一眼不言语的陆赢川,又饶有兴致看回赵予安:“但是小姑娘,畜牧业通常指的是牛羊,”他有意逗她,煞有介事的环视一圈:“但是它们在哪里呢?” 赵予安也环绕了一圈四周,舔舔嘴唇:“他们说,跟牛羊的相处之道,一回生,二回熟。” 又一本正经摸摸自己的肚子,表示言之有物:“在这里。” “哈哈哈哈……” 老爷子爽朗大笑,身子微微后仰,笑指着赵予安对陆赢川道:“有意思!这小姑娘有意思!” 李曦宁看何老高兴,也露出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她娇嗔道:“药已经煲好了,您遛弯遛的也挺久的了,咱们该回去了。” 又看向陆赢川,声音沙哑,邀请道:“走了,不一起吗?” 三人走远,赵予安还在痴痴望着。 辰山的手在赵予安眼前挥了两下:“喂,回神了!人都走了还在看呐!” “别烦。”她一把拍开那碍事的手,出神儿道:“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样的女人啊?” “哪样的?刚才那个大美女姐姐那样的?” “对啊。” “这不废话吗。”辰山答道,看着赵予安从发呆中慢慢醒转。 辰山觉得,赵予安呆呆的样子很好看。 她生了一张古典的瓜子脸,脸部线条柔和,长眉似蹙非蹙。 当她不言语,杏核眼又微阖时,莫名会让辰山想起红楼梦里那句“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辰山喜欢读书,却不喜欢红楼梦。 但母亲喜欢,她喜欢,他就要读给她听,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 他看到赵予安回过神儿,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他的回答对她造成了些许困扰。 但他对一个问题更好奇: “一直没问你,你和陆老师什么关系?” 赵予安瞥了他一眼,走进院里,有气无力道:“你觉得呢?” 辰山思考了一下:“妹妹?” 好像也不对,想到了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哪个妹妹会脑抽直接闯入哥哥的屋子,还一副要吃人的凶悍架势。 当时他没报警,一个是担心被爆料出去,人尽皆知,还有一个原因,是当时赵予安理直气壮的样子,把他唬住了,她就像一个……怒气值冲破天花板、毫无理智的来捉奸的妻子。 因为母亲何青的缘故,他自小到大都对这类女人充满同情。 赵予安看到他脸上风云变幻,用脚指头也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遂决定真诚一把。 握住辰山双肩,郑重道:“其实……” 辰山眨眨眼睛,抿了抿樱花般的唇,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赵予安:“……他是我老公。” 说完神清气爽,觉得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反正她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 等等,辰山这什么表情? 为什么叹了口气? 辰山歪了下头:“你知道苍井优吗?” “……?” 辰山挺起胸脯,很骄傲:“——我老婆。” 又怜悯地拍怕她的肩,表示自己什么都懂: “赵予安,以后每天早点睡,毕竟梦里啥都有。” “……”
第9章 别作 鸡最终还是逃过一劫。 谁都没敢杀。 黄廷征和沈老回家前吃过了,还小酌了几杯。两人还不忘给家里俩小的打包了一锅胡辣汤,据说是朗陵一家飘摇老店做的,还有口感筋道的金黄色小油条、热乎乎的大胖包子。 油条和肉包有点打蔫,但胡辣汤又香又辣,鲜香扑鼻,吃的贼过瘾,把辰山和赵予安辣出了幸福的泪花。 “好次……好次……那家店叫百岁是吧?我下次要去店里吃。”赵予安搁下碗,意犹未尽砸吧了下嘴巴。 空着肚子有多么可怕,胃里的圆满就有多么幸福! 她眯起眼,吃饱喝足后看鸡都顺眼了不少。 “九四,九四,”辰山还在大快朵颐肉包子,两颊鼓鼓的,宛如一只仓鼠:“不过我还是想杀鸡吃!” 黄廷征正弯腰在菜畦里摘菜,听闻用一颗沾着泥土的小青菜指着他警告: “想都不要想,那鸡是下蛋的!”看到辰山撇了撇嘴,又加深了警告:“小子,你要是敢动我的宝贝鸡,我就把你连人带铺盖通通扔出去!你哥来说也没用!” 辰山这下老实了。 赵予安和沈老交换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今晚有星。 * 拍摄已经过了一周。 何纪州并不着急拍摄进度,对这部纪录片的要求就像是作画,要求形意兼备,不光通连古今,更希望将中国绘画独特的历史色彩娓娓道来,上至发展、哲学思想,下至审美变迁、人生感悟融会贯通,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有留白。 而最后一点恰恰是最难的。 留白的感觉,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宣纸上寥寥数笔,却勾勒出高山巍峨、河汉无极,引来无限遐思和憧憬,又像是携友去看一场电影,影片播完,人流散去,片尾曲也戛然而止,而那种“余味感”,却还萦绕在观者心间,久久不散。 对陆赢川而言,一件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内心标准,力臻完美。 于是应何老爷子要求,慢慢来。每天拍摄的时间都不长,有时甚至早早收工。何纪州喜欢拉着陆赢川喝茶,下棋,午后渐渐变成二人的闲聊交谈。 下午,何老爷子左腿旧疾发作,坐上了轮椅,却还嚷嚷着要去河边散步。 李曦宁有事,于是他让陆赢川把他推到河边。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年轻真好。”何纪州笑眯眯看着河对岸。 对岸。 辰山扛着渔网,拎着桶正嚷嚷什么,而赵予安三下五除二挽起裤脚,正要向河里走去。 却被辰山拎着衣领子一把拽回来,她一脸不耐烦,叉着腰听着他的喋喋不休。 两人嬉笑打闹在乡间,像一幅生机勃勃、充满朝气的油画。 何纪州看向陆赢川。 他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想推着何老往前走,却被何纪州拍了拍手背示意停下。 蔚蓝色的天边,浮云闲散。 何纪州眯眼看着,也许这几天两人已熟识,又也许连日的采访让他忆起年少,颇为感慨道: “我也年轻过,小时候家里穷,吃个鸡蛋就跟过节似的,都不舍得一口气整个塞嘴里,要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慢慢的吃,感受蛋黄的滋味在舌尖融化。那时候,我最怕冬天,屋里头冷的冰窖似的,一画画手上就长满冻疮,那滋味儿又疼又痒,我甚至不敢喝水,” 想到这里,他笑了几声:“……因为喝了水就要去外边儿尿尿,尿完就更冷了。” 何纪州没有看陆赢川,但他知道对方在听:“有一天,我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去问那个看好我的老师,为什么选择我,甚至不惜倒贴学费,亲自上门来央求我的父亲让我学画,万一我永远做不到呢?万一我根本达不到他的期望呢?” “老师当时严肃地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 “然后,他自掏腰包,带饿昏了头的我去吃了碗阳春面。后来我记住了那碗面,也做到了那句话。” 陆赢川面色淡淡:“您的师父没有看错人。” “我相信我也没有。曦宁这几年,都在为那件事情东奔西走,笼络资源,做了大量准备,而那件事,当年你是最——” “那件事我做不了。”第一次,陆赢川打断了何纪州的话。 他专注的看着河对岸,周身气压冷然。 “——当年我也做过、努力过、拼命过,但您看我改变什么了吗?”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色彩,冷的像冬夜的霜。 “不光我要调查的事情没结果,就连阴差阳错救下的人,也一个都没活下来。” 听到最后一句,一向冷静的何纪州身子微颤,他前倾身子,用力抓住陆赢川的手:“那不是你的错,你把她们救出来了!你救了……” “可她们还是死了,包括您的……”看到老人面露痛苦之色,陆赢川迅速闭上嘴。 竭力克制住那些黑暗如潮水般的回忆。 那之后,冥冥之中有一把无形巨手,在操纵媒体的风向和舆论。一时间,救人的他被肆意抹黑,诬陷唾弃,不光深耕的纪实专题毁于一旦,要付多家图片社的违约金,还将自己至于台前的风口浪尖。 而当他没日没夜赶回京都,那栋老式居民楼。 ——却只看到一场熊熊的大火。 “何老师,我敬重您。”陆赢川声音有一丝疲惫:“但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好有限的事情。” 何纪州半晌没说话,良久才颤巍巍看向对岸:“是因为那个捉鸡的小姑娘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陆赢川骤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 “而是这世间的黑暗与不公,太多了,我无法与它们一一贴身肉搏。” “请您谅解。” ——我只想保护好有限的人。 “胆小鬼!” 一声冷嗤,李曦宁从树后款款走来,她瞪了眼陆赢川:“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我真是看错你了。” 又将一条羊绒毯子轻盖上何纪州的膝盖,推他向宅子方向走,温言道:“药刚煲好,您要趁热喝,风也大了,咱们回去吧。” 何纪州无言,微微颔首。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红色的斜阳还在天空上流连。 河边只剩下陆赢川。 太阳落山后,温度骤降。 他揉了揉眉心,压下心里莫名的烦躁之意。 河里一阵骚动,他看了过去。 不远处,赵予安站在齐膝深的水流里,背着背篓,脚好像抽筋了,正弯着腰朝辰山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岸上的辰山像热锅上的蚂蚁,正急的团团转,在东张西望找着什么。 你左边柳树下,就放着一根十米的长杆。 陆赢川岿然不动,漠然心想,你只需握紧长杆的一头,把另一头递给她,她抓住杆子,就可以慢慢走回岸边。 就算你不做什么,只要你镇定下来,安抚她,鼓励她,她也可以慢慢摸着石头走回岸边。 然后。 他眼睁睁看着辰山脱了鞋,毅然而然的走入了河里。 “……” 也行。 他心想,你把她亲自背回来,她一定会很感动。 然后。 他眼睁睁看着辰山一脚踏空,踩到一个大坑,吱哇乱叫间,整个人兜头没入水里。 水面上咕噜咕噜浮出一串泡泡。 “……” 远处等待救援的赵予安嘴巴张成了个大大的O。 看到辰山还没浮上来,急了,狼狈地手脚并用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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