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言月紧张害怕的时候,都是这个神态,眼眶忍不住发红,像是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需要人哄和安慰。 半晌,他从她身上离开。 许映白的衣衫依旧是整洁的,一颗扣子都没解开,甚至没露出多的一寸肌肤。 那双浓墨重彩,漆黑漂亮的眼,却依旧深深看着她,眼神晦莫不明。那一瞬间,她呼吸都加速了,又胆怯……却又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其他感情。 “明天我休假。”他给她整理好衣服,重新穿好,抚平有些凌乱的领口,将乱七八糟的她恢复原状。 动作不急不缓,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说话声线平稳,呼吸却比平时沉。 言月鼻尖红红的,把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看都不敢看他。 她这时害怕他,但是又克制不住自己愿意亲近他的本能。许映白可以给她强大的安全感,是她最信赖的人,但是,只在某些时候,他却又是她最怕的人。 她声音里还带着点奶里奶气的小鼻音,“明天我有课。” 她现在觉得,去学校也挺好,可以远离许映白。 许映白没回答这个问题。他从床上起身,从衣柜取出衣服,随即往浴室去。 言月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瓜,眼角还有点发红,疑惑地看着他。 许映白有早上沐浴的习惯,她刚在他身上也嗅到了沐浴乳清淡的香,下午又要洗澡? 言月一直看着他,乌发绕过细瘦的肩,缠在雪白的脖颈边,粉唇微微肿着,神情呆呆的。 他纤长的手指停留在自己衣领,垂睫看向她,平静地问,“想去浴室挨?” 言月吓得从床上弹起,飞奔回了自己卧室。 第二天,言月没想到的是,许映白居然和她一起去了学校。 昨天下午的事情,让言月一晚上都没回过神,第二天,见到他就脸红。 许映白倒是没什么反应,把她送到学校后,自己也没离开。 居然和她一起去上课了。 坐在她身边,在看她的讲义。 言月总觉得怪怪的,虽然说,她也不是没见过学生时代的许映白,他那时候原本就是个一等一的好学生,或许是因为离现在太久……又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荒唐的关系。 他打扮得简单,和她同色系的格纹围巾,大衣、靴子。 奈何脸长得好,身材也好,长腿窄腰,看起来很像个男大学生。 甚至,上课前还收到了两张纸条,估计是来搭讪的。 许映白或许是见多了这种事情,压根没收。 他视线停留在书页上,偶尔翻页。 看起来清隽淡漠,克制规整,完全无关风月。 就和以前,她以为的许映白一模一样。 言月,“……” 这是她选择一节选修课,讲读英美文学,全英文授课,为了提升自己的英语水平选的,这节课老师在讲的是霍桑的《红字》,课程对她来说有点吃力,生僻词汇太多。 自由交流时间时,言月昏昏欲睡,却陡然听见说话声。 她一下清醒,看到许映白正在和教授说话,他英语说得相当流利,两人语速都很快。这节课的教授以严格出名,对学生都没个好脸色,她第一次见教授私下说这么多话。 她还没睡清醒……无言地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讲义。 果然。许映白还是那个许映白,和科目无关,和时间无关。 她又克制不住想起了少年时代的许映白。到底有什么,是他不了解,做不到的事情? 两人走出教室,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礼大校园人来人往。 言月心情很好,她忽然想起,骤然和许映白领证后,他工作忙,她事情也多,好像,俩人甚至很少,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这样并肩走在校园里。 路过光虹讲堂时,言月看到门口贴着一张海报。 是一张学术交流讲座,关于弦论和终极大一统理论关系的探讨。与会者有国内外知名学者,时间就是今天下午。 言月看不懂那些名词,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她惊讶地发现,许映白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张海报上,对他而言,这是极为少见的事情。 言月没有打扰他,许映白并没有看多久。 他牵着她,往前走。 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看着极为纤雅秀致,言月瞧着,忍不住又看呆了,心痒痒的,很很想去摸他的睫毛,她一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你感兴趣呀?”言月小声问,指着那张海报。 许映白说,“以前做过类似研究。” 言月眨巴眨巴眼,喔了一声。 她发现,自己确实对许映白不了解,她不知道他的求学历程,对他从一中毕业之后的经历基本无所察觉。 她抿着唇。 礼堂里讲座却似乎正好散了,出来不少人,应该都是与会者,有人还在便走边讨论。 言月和许映白说着话,走自己的路。 直到一个人在他们身边停下。是个五十来岁的欧洲男人,戴着眼镜,男人顿住了脚步,一双灰色眼睛看着他们,停在许映白脸上,“XU?” 言月惊住了,看了看许映白,又看了看这个男人。 似乎是许映白以前认识的人。 “刚才的讲座,没见到你。”霍普说,“但提到了你本科发表的那篇论文,思路相当优秀,逻辑通顺,思想很深邃。” “你现在还有在做物理研究吗?” 许映白说,“很荣幸。” 他顿了顿,“已经没有了。” XU是很有天赋的学生,霍普一直记得,而且努力专注,他念本科的时候,可以为了一个实验两天两夜不休不眠,也可以为了亲自验证一个计算结果用掉几十页的演算纸。这些,没有热爱,是做不到的。 XU本科毕业后,选择了去另一所著名大学的法学院,彻底远离了物理。 霍普听过这个消息。但是,亲耳从学生嘴里证实,还是另外一番感觉。 “你有热爱,但是离开得轻而易举。”霍普说,“像是没有过艰难的选择。” 他和许映白对话说的英语,语速很快,而且里面夹杂着大量专有名词,言月只能听明白一部分。 教授似乎在问他,明明天赋那么好,为什么放弃得那么轻易,明明也并不是为生活所迫。 许映白很少很少对她提起自己的事情。 他们结婚也那么突然。 言月发觉,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许映白。唯一知道的是,他一直是一个冰冷果断,理智远大于情感的人。 最后,许映白说,“谢谢您曾经的栽培。” 即使教授话语和表情明显透着失望,许映白身上依旧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像是情绪完完全全被从身上剥离。 雪又落了起来,落在地上,便化成了水。 “为什么?”言月忽然问。 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着,盯着他清俊的侧脸,“不继续你原本的专业?” 半晌,许映白说,“因为不喜欢了。” 这么简单? 她瞪圆了眼看着他,可是,他没有再继续解释。 言月忽然又有些难过。她记起来,许映白中学时代,似乎就开始参加物竞了,喜欢过那么久的学科,可以轻易放弃,就因为一句不喜欢了? 代入自己,对她来说,好像不可能有那么一天,她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不喜欢而放弃音乐。 言月性子多愁善感,这种时候,推己及人,难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对于许映白,她一直有些害怕他身上过分的理智和克制。或许是因为缺失了一段记忆,她不了解许映白。他年龄比她大,阅历比她广,能力比她强,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是许映白在向下兼容她。 许映白和她结婚,是不是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因为在这一刻,他需要一个妻子。 以后某天,他会不会像那天,和她去领证那样。对她说,不喜欢了,去离婚。 最开始的时候,言月其实是做好了离婚准备的。 可是,随着和他相处,她发现,自己好像对许映白,越来越依赖,越来越着迷了。 在路上,言月想到这件事情,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的低落。 她喜欢胡思乱想,只要一想,思绪忍不住就会飘得很远。 两人坐上了车。 她在出神,兜里手机震动忽然震动。 打开一看,是言高咏的信息。 “十五去许家,马上要过年了,早做准备。” 去见许家长辈的日子,时间都已经定好了。 言高咏给女儿发了这条短信,没打电话,他不知道许映白有没有再言月身边。 许映白会对言月好,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是,言高咏一直不太愿意见到许映白。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力。 原本一切的根源,是他和谈珊琳的角力,却把无辜的女儿牵连了进去。 这么多年,许映白一直遵守了他们的约定。没有主动对言月提起过任何往事。 言高咏原本也是准备,让女儿这一辈子和他再没交集,可惜天不遂人愿,现在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也就只寄希望于言月一直想不起来,许映白一直不提起。 言高咏只希望,眼下这个状态可以维持到永远。 京州、许宅。 许明川对许周和说完这件事情,老爷子须发皆白,但是腰杆笔直。 他睁开眼,看着儿子,淡淡道,“映白的事情,为什么那么迟才告诉我?” 许明川说,“他自己有主意,谁能管他?” 他们早控制不住许映白了。 “是和言家那个小姑娘?”许周和说,“到哪个阶段了?” 很小的时候,言月随着许映白一起来过京州,许周和见过言月,对她印象很深。 许明川说,“已经领了结婚证了。” 许周和半晌没说话。 对于许映白未来的妻子,他心里自然早有理想人选。可惜,许映白性子和许明川不同,脾气更加冷硬强势,完全不受控制。 以他如今的本事,也确实足以不受控制了。 许周和不喜欢这样的性格,可是没办法,许映白是是许明川的独子,也是这几辈人里能力最出众的,以后许家需要由他来撑起。 他了解许映白的性格和脾气,知道他们这些人,对他的私事,都已经没有任何发言权了。 走出宅邸大门。 许明川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映白结婚了,明年可能要办婚礼。” 对面很久没有回答。 许明川又发,“你要回来参加吗。” “我可以去映白那边提前说好,他会欢迎你的。” 即使已经人到中年,男人面庞依旧英俊温润,他穿着价值不菲的西服,个子高挑,仪态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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