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华丽的吊灯垂坠在客厅中央,将氛围压出些难以呼吸却又靡丽的昏黄来。 江森便坐在沙发上,他身上同样穿着黑色的礼服,手撑在膝盖上,掌心抵着眼睛。他注意到身旁的动静,并无留心,只是道:“衣服很合身,没问题。” 迦示站着,神情冷漠,“李默让你去给亚连戴上头纱。” 江森的肩膀痉挛了片刻,他松开手,黑色的眼眸之中仍有血丝。他定定地看着迦示,几秒后,像是从某种恍惚中回了神。 他道:“为什么?” 迦示没有说话。 江森呼吸重了些,他试图咬住牙齿,露出微笑来,“我觉得我这几天的表现已经充分证明了我与安德森家族的诚意,为什么一定要为他戴上头纱呢?” 他从来不是注重仪式感的人,可是李默为何要反复地用这些细节折磨他,让他不得不一次次确认他即将和亚连完成订婚呢?明明只是个一个彩排,也要被迫却刷新对这件事的认知,被提醒他与亚连身上的链子。 江森感觉这空气中尽是粉尘,厚重至极地从鼻孔钻入,氧气被反复压缩,压缩得让他几乎头晕目眩。 漫长的沉默后,迦示开口说话了。 他话音平静,“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奢望吗?” 江森合上双眼,几秒后,他站起身来,看向迦示:“事到如今,你也不会有什么胜算。” 他靠近迦示,手指抵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将他一推。 迦示后退几步,神情终于露出了些讥讽,“随你怎么说,毕竟,我不用联姻,不是吗?” 江森的手臂上青色的经络若隐若现,他攥住拳头,又松开,直接抓住了迦示的领子。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将迦示掼在墙上,黑眸之中压抑暴戾的情绪,眉眼蹙出极深的纹路来,“是,我要联姻,因为我的能力足以背负整个家族,足以让你们家爱不释手不是吗?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因为是废物,所以只要学会当条狗,就能安稳无事吗?” 迦示背部撞到墙壁,骨头内部几乎有了咔嚓声,大片的钝痛袭来,他的脸苍白了一瞬。 江森突然笑起来了,骤然松弛了力道,提着迦示的领子强迫他站直。随后他后退几步,话音很轻,像是没事人一般,“没有关系,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会照顾好亚连的,也会照顾好你的。就像……我在大学里照顾你一样。毕竟你的成绩不如我,拿到的荣誉不如我多,连幕僚也更愿意跟随我,甚至……陈之微也更喜欢和我做朋友一样。” 迦示脸上的寒霜一层层覆下,灰色的眼睛几乎要涣散起来,像是漂亮的雕塑骤然有了裂痕,而裂痕之下则是燃烧的火焰。他抓着江森,抬起腿就踹过去,呼吸越来越急促。 江森也被激发起了血性,客厅上的杯盘陡然被掀翻,两人的信息素浓度越来越高,几乎引得整个客厅的佣人们都慌乱起来。 当消息传到李默耳边时,他已经坐在了亚连身旁,负责妆造的人已经离开了。下属汇报着情况,李默却听得并不算认真,他只是倒了一杯红酒,道:“知道了。” 下属自觉离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李默和亚连。 亚连仍是昏昏欲睡的模样,意识并不清晰,他靠在椅背上,垂着头。 李默的手抚摸了下亚连的头顶,将酒杯放在一边,捧着头纱,小心地帮他戴上。 那过长的白色的头纱像是一块硕大的纱雾一般从亚连头上倾泻而下,他的美又如同封存在塑料袋中的娃娃似的,被禁锢着。他的脸颊上仍有着很淡的红,嘴唇亦如玫瑰上的露水似的诱人,即便是李默也意识到,亚连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是何等的新鲜,将那生机从每个毛孔散发出。 李默又意识到,那头纱应该是要折叠后再戴上的,不然它不会像过大的纱网一样将亚连全身都遮掩起来。可他并不像纠正,不想承认他是错的,也不想承认……他从未戴上过这样的头纱。 安德森家,只有第一次订婚结婚的omega才有资格戴上。 他隔着头纱掐住了亚连的脸颊,打量着他白皙的脖颈,仿佛要穿透皮肉看到里面的腺体一般。几秒后,他拨通了陈之微的电话。 漫长的一分钟后,电话接通。 李默发觉她接受的是语音通话,他道:“可惜你错过了。” 陈之微的声音中有些迷茫,“啊错过什么,几天不见上来就讲谜语?” “明晚,亚连和江森要进行订婚的彩排了。”李默笑了下,“他今天穿上了礼服,戴上了安德森家的头纱,很好看。” 他听见终端里传来一阵冗长的沉默。 这一刻,李默有一种快意,即便这种快意促使他的指尖酥麻疼痛。 陈之微道:“那……就祝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李默垂下眼睫,“你不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吗?他很漂亮,不是吗?” 陈之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李默望向桌上的酒杯,红酒在灯光的折射下波光粼粼,如同微缩的浪潮涌动。他话音沙哑了下,语气讥讽,“那你呢?你曾在我面前炫耀你对亚连的那一丁点爱,如今却只是这样一声祝贺吗?” 陈之微道:“搞不懂你在说什么,挂了。” 李默道:“陈之微。” 陈之微:“……我服了你想要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该说什么?李默,我今天很累了,我明天还要参加捕真的晚宴,你既然说过没有急事就不要找你,那想必是不希望我打扰你。那请你也照做,让我安静地洗完澡可以吗?我他妈眼睛里都是洗发水泡沫,我要瞎了,你先让我冲冲行吗?” 李默觉得自己的确喝醉了,也觉得自己该休息了,因为他开始觉得头晕,觉得燥意从头脑蔓延到四肢。他觉得腺体又在作痛,那他妈的早已用刀一刀刀划破过,那里本该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他不知道他的恨从何处而来,他也分不清他此刻的愤怒与痛苦的债务需要谁偿还,他只能任凭情绪鼓动。 李默道:“你累是因为你在准备你那无关紧要的竞选,还是和斐瑞旧情复燃?该说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应该是亚连才对,他至今还对你抱有那可笑的幻想,觉得你的爱能将他从牢笼中救出呢。” “啊,斐瑞,也没有说旧情复——” 陈之微的话音有了些迟疑,那是酝酿谎话时惯有的语气。 李默的怒火被点燃,“我说过很多次,不要骗我,因为你的谎话拙劣得可笑。你以为你们的照片我没看见吗?那个毫无廉耻之心的贱种简直和他在特雷西庄园表现得一模一样,你跟他巴不得在当着媒体的面宣布你们像只会满足欲望的动物一样做到了最后。哦,我忘了,你还有你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呢。我猜你依然控制了自己没有标记他对吧?因为你害怕他怀孕,你害怕负责任,你害怕卡尔璐和一艘沉船一样将你拉下水而已!” 他的镜片不知为何起了薄薄的一层雾气,于是他将眼镜摘下,露出了那双如烟火燃烧的金眸。他的手紧紧从亚连的下巴滑落到脖颈,只要他一用力,他就能听见自己这愚蠢又可笑,唯有年轻与美貌可取的侄子的死亡的哀嚎。 李默听见了漫长的沉默。 最终她道:“那又怎么样?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亚连找公道吗?” “那他妈不是我的错!是你们这些家族的错!如果不是你们家族非要将omega当做联姻的筹码,让他舍弃爱情、自由、梦想,又以金钱、权势、宠溺去塑造他,让他困在牢笼中却误以为自己可以得到钥匙的话,他不会如此痛苦!”陈之微几乎是大吼起来,那声音几乎有着颤抖,“我说过,我只是个普通人,没错,我是懒惰、狡猾又下作,但我做不到彻底毁掉他而已!” “李默,你想要我回答什么,要我回答我和别人都只是逢场作戏满足欲望吗?要我告诉你,我真挚地爱着谁吗?”她像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像是无措的孩童似的,“那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默的嘴巴张合起来,他发觉到自己声音的嘶哑。 他说了什么,可是他又发觉到那句话始终哽在喉咙之中,竟只剩薄弱的气音。 陈之微道:“什么?” 几秒后,他道:“你和斐瑞要怎么办?” 陈之微道:“他明天会和我一起出席捕真晚宴。” 李默冷笑了一声,挂了终端。他松开了握着亚连脖颈的手,按下了呼叫下属的铃声,又拿起了酒杯啜了一口。 下属刚进房间门,便看见李默扶着桌面,身子有些摇晃。他立刻加快了脚步,朝着李默走过去,但尚未伸出手便被李默挥开,“滚!” 下属立刻僵直身体后退了几步。 李默深呼吸,努力维持着身体,却再次晃动起来。他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的酒杯晃动起来,酒液便顷刻泼洒出来,正正洒在亚连身上。 红色的酒液如同爬动的触手一般,爬上了白色的头纱上,远远望去,竟像是鲜红的血迹。 一帮下属终于搀扶住了李默,他面色潮红,斜睨了一眼亚连的头纱。 下属立刻道:“我们会处理的。” 李默点头,揉了下额心,被他们搀着往外走。他仰头清醒了下,道:“把预定给陈之微的彩排观赏函取消掉,对卡尔璐发一封内部观赏函,施压让他们来。” 下属点头,“好的。” 李默像是最后一丝力气也没了,身体沉重起来。 几个下属合力将他拥到了休息室,刚出休息室,一名下属便道:“等下,捕真那边传来消息,说晚宴似乎要迁移地址,要迁移到安德森家族借出的另一个场地举办了,现在要和李默先生说吗?” 另一名下属翻了个白眼,“刚刚怎么不说?” 下属道:“刚刚不也没有消息。” 另一名下属想了想,道:“没事,横竖都是在安德森借出的场地,都一样。明天等醒来再汇报吧,不然谁敢摇醒他?” 下属想了想,“也是,还是现在去把亚连少爷那边的头纱处理下吧。” 他们边走边朝着亚连的房间走过去。 房间内。 江森将亚连的头纱摘下,望着他,“怎么沾染上的?” 亚连像是清醒了,又像没有,只是看着江森。 江森没有说话,一抬眼就能看见镜中脸上青肿的青年,意识到自己有些狼狈,他道:“我和迦示吵架了,仅此而已。” 他又道:“前几天,我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亚连道:“你和我说了什么?” 江森道:“你可以让陈之微当你的情人。” 他顿了下,才又道:“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我也可以让她标记你,甚至……我可以帮你遮掩一切事实。只要……好好完成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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