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愿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 几秒种后,点点头,笑眼弯弯:“好啊,一定找个这样的回来。” 这天晚上,她坐在窗台上看烟花。 目光早已透过烟花看曾经。 回想起姥姥刚才说的话,她轻叹了口气。 大概,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了吧。 被那样的人捧在手心爱过,又如何能确信自己能找到,比他更炙热对她更好的男人呢。 段之愿的瞳仁逐渐黯淡,幸而窗外的烟花及时复燃。 花火的倒影涌进她的视线,蒙蔽了眼中的落寞。 冬去春来,夏走秋至。 时间犹如蓄满力又被人用力踹了一脚的齿轮,飞速旋转的同时卷起尘世的沙砾扬在来时的路上。 转眼间就到了段之愿大四这一年。 报社的工作应接不暇,除了上课时间,她就在家查阅字典翻译书籍、信件。 大四课少,段之愿还和以前一样宅,只要有吃的她可以半个月不出家门一次。 傍晚,秦静雅端来一盘削好的水果,说:“要是你爸爸知道你现在这么能干,一定很开心。” 段覃这个名字,从前不能提。 这是他们家的潜规则,又或者说是专门为了段之愿制定的潜规则。 生怕她再度回忆起幼时的噩梦,重蹈覆辙跌入旋涡。 如今见她日渐开朗,秦静雅也不再忌讳。 她用手比划一个很矮的高度,说:“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咳嗽得很严重,你哭着说后背很疼,你爸爸就把你抱在怀里,轻轻地帮你揉背,等第二天早上我醒了,他还是那个姿势抱着你坐在床边,你睡得很香,他一夜没睡。” “妈妈怀孕时很辛苦,你爸爸就说你是我们家历尽磨难才得到的公主,一定要精心呵护,现在我把你养这么大,也算没辜负你爸爸的期待。” 气氛忽然就变得伤感,段之愿觉得喉咙发紧。 沉默了一阵,说:“好久没见我爸了,等过几天,我们去爸爸的墓地看看他吧。” --- 段覃的墓地还在燃城。 赶在段之愿没课的时候,她和秦静雅再次回到燃城。 火车站人流不减当年,不少门店都重新翻修,曾经的燃城变得更加壮丽。 唯一没变的是,白天也有举着灯牌给自家旅店揽客的。 逢人就问要不要住店。 她们一概摇头拒绝。 路过街角的一家花店,段之愿的脚步忽然放缓。 老板娘手里拿着一把玫瑰花,弯腰放到门边上问她:“美女,来一束花吗?新到的玫瑰花刚刚已经卖出去两份了。” 段之愿的目光从没放在玫瑰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老板娘抱起一束散装放在桌上的花:“看上这个了?” 段之愿问:“这叫什么?” “这叫小苍兰,也叫香雪兰。”老板娘说:“美女你眼光真好啊,这花不是咱们本地的,是我从外地订的新品,别的花店都没有。” 白到几近透明的花瓣,嫩黄的花心里点缀着蛋黄色的花蕊。 只一眼,就知道这是一朵娇花。 “可惜了。”老板娘说:“这个是别人订的,我也不能擅自卖出去,但你要是确定要的话你可以付一半定金,三天之后你再来取行不行?” 段之愿垂下眼:“算了,我要一束雏菊吧。” “行,在里面那你自己看,都是刚包好的。” 秦静雅听了半天,开口和老板娘闲聊:“这什么小苍兰还需要订购啊?” “可不是吗!咱们燃城都没有。”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这个客户是我们家老客户,经常订花送给老婆,就为了哄老婆开心,现在有心的男人太少了,嫁给这样的可真是享福。” 段之愿抱起一束雏菊,指尖漫不经心拨弄花瓣,视线却落到桌上。 寥寥几枝实在不足以让她惊艳,因为当年她也曾收到过几近一面墙的小苍兰。 娇艳欲滴,上面点缀着晨间的清露。 让她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如今却是花和人都不在了。 付好小雏菊的钱,段之愿刚一转身,一个身影冷不防闯进她眼中。 那个女人穿着就和这条街上的人一样普通,不同的是她找了个椅子坐在那里,灯牌支在她腿上,上面的字是住店、招待所。 炙热的阳光下看不出灯牌的闪耀,段之愿抬头一看——富丰宾馆。 这算是火车站除了酒店以外最大,看上去最正规的旅店了。 正儿八经的商业楼,四层,最上面还挂着硕大的牌匾。 不像其他的,把住宅楼改成插间,用来作为简陋的招待所。 女人突然抬头,几乎是同一时间,段之愿垂下眼,雏菊和宽大的帽檐将她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 她挽着秦静雅的手臂,与吴真擦肩而过。 心脏剧烈地鼓动,段之愿甚至感觉下一秒张昱树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几年未见,也不知他有没有去上学,现在究竟是在大学校园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无所事事在整条街游荡。 三十分钟后,她们抵达墓园。 段之愿手捧一束雏菊放到墓碑前,指腹拂去照片上的薄灰,说:“爸爸,这家的雏菊开得很漂亮,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母女俩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话题很多,说说笑笑就说到了日落西山。 金红色光辉洒向人间,映的段之愿的头发泛着红光。 万里无云,黄昏似乎看不到尽头。 秦静雅接了个电话走得远了些,段之愿就蹲在地上,与照片里的段覃对视。 “爸爸,你一定都看到了。”段之愿声音淡淡,手指轻抚过照片上段覃的脸:“这些年,你都知道了吧。” “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来捉弄我们家。” 她透亮的瞳孔里蒙上水雾,咽了下唾沫只觉得喉咙发酸。 “爸爸我……我其实还是没走出来。” “本来应该可以的,但是……”段之愿深吸了一口气,又摇头:“我大概……永远也没办法走出来了。” 繁杂纷乱的浮世里,苦大过于甜。 微风和阳光曾经拂过她的面庞,但不会永远停留,更不会为她回头。 “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段之愿吸了下鼻子,脸上重新挂上粲然的笑:“我现在很少哭了,尤其是想到你,你和……他的时候,我不哭了,我是不是有进步了呀?!” “爸爸你放心,我一天比一天坚强了。” 她在长大,无论是年龄还是心理。 就如同这束雏菊一般,慢慢长大。 段之愿和秦静雅就在附近找了个正规酒店住下。 吃过晚饭后,她一个人走在路上。 在咸城住的时间久了,竟忘记原来燃城的太阳这么短。 六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橘黄色的灯光拼凑出一条通往前方的路,沿途有彩灯铺在早已干枯的树枝上。 营造出星河坠落人间的错觉。 段之愿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一路走一路看。 视线略过熟悉的高层建筑,指尖拂过公交车座椅。 她脚下踩着燃城大桥的砖瓦,突然停靠在围栏边。 因为看见桥下有一对穿着校服,手拉手走过的情侣。 不畏惧寒风,吵吵闹闹消失在段之愿的视线里。 片刻后,她弯了弯唇,横过马路来到站牌下。 上了一辆公交车。 依旧是熟悉的报站,恍然间让她有梦回当年的错觉。 车子很快行驶到十七中,她抬眸,没有错过当年的飘扬出窗外的天蓝色窗帘。 转弯处添了两个路灯,其中一个方向刚好对准后巷。 这里不再是一片黑暗,路灯的光照亮了大半条巷子。 让它看起来不像多年前那样恐怖。 继续坐下去,没几站就到了曾经的家。 她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最终到了终点站,再换乘其他公交车回到酒店。 洗好澡后,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依旧是一张瓜子脸,双眸沾染了浴室里的水汽,看上去雾蒙蒙的。 即便是这样,依旧能从眼神中分辨出现在的她和曾经的不同。 不同是少了怯懦,添了几分成熟的坚韧。 懵懂无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干练与稳重。 卸下一天的疲惫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丝绸般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头顶的吊灯在她眼中旋转变幻,再恢复成原状。 段之愿之前把路遥的朋友圈屏蔽了,因为在她和张昱树分手后的某一天,路遥发了他们一群人聚会的照片。 男人的身高只能站在后排,十几个人喝得面红耳赤,勾肩搭背站在一起。 即使这样,段之愿依然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 总是能叫人一眼就看见,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 今天,她重新进入路遥的朋友圈。 尽管只显示半年,但依旧能看见不少有关于他的动态。 贺铭洋开了个台球厅,海报上有张昱树弯腰拿着球杆的照片。 钱震过生日,有张昱树往他脸上糊蛋糕的小视频。 最近的一条,是个她不认识的人结婚。 张昱树和贺铭洋去当伴郎。 这是段之愿第一次见他穿白衬衫和西装。 西装也没能压抑住他骨子里的野。 依旧是贴着头皮的短寸,眉梢处做了断眉。 看着镜头的眼神很邪,他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极了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 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好人。 大概,这世界上,只有她体会过他的温柔吧。 今天,她一个人走过曾经的路。 往事也如云烟般在眼前划过,一幕比一幕清晰。 犹记得那年盛夏,风清日洁,少年顶着一双丹凤眼,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 闭上眼睛再睁开,四季轮替,光影的齿轮旋转,突然来到大雪纷飞的寒冬。 依旧还是那双带着寒意的丹凤眼,帮她解围,屡次带她脱离困境。 是他将她从泥沼中解救出来。 用自己的永远不灭的炽热,把一整个春天搬进她的内心,再将她心中的领土一寸寸占据。 心跳发生在不经意之中,停滞也同样来的突然。 段之愿卷起身下的被子翻了个身,双眼轻轻阖上。 回忆太伤神,她很想睡一会儿。 -- 刚回咸城没几天,姥姥某天半夜起床去洗手间,回来时突然晕倒一头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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