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就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轮流试,听到声音不像就立刻挂死,打到第七个的时候,有人在电话里喂喂了两声。 她说你是谁? 凌羽一听见她声音,眼睛瞬间变得滚烫,她没忍住抽噎了两下,说,快你来接我,我现在就在海城火车站,这边有个卖报纸的玻璃亭。 对面不说话了。 凌羽将手指放在嘴巴里死死咬住,为了不让自己再发出哭腔。她觉得有点丢人,可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往手背上砸。 她问:“你自己一个人?” 凌羽咬着手指不说话。 “你在那等着,别动。” 凌羽点头,又想着她听不见,连忙“嗯嗯”了两声。 过了不到半小时,有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叔叔过来了,问了她的名字,又说带她去一个地方。 凌羽不动,她面色固执:“我要等我妈妈。” “你妈妈是不是叫王金玲?是你妈妈让我们来接你的。”警察叔叔看着很和蔼。 对方说出了妈妈的名字,她便跟着他们回了警察局,里面的人都很好,给她水喝,还把风扇拿到她面前让她吹。 她等了一下午,终于等到了一个妇女出现在门口。 是姑妈。 姑妈给警察鞠躬道谢,又带着她坐火车回去,一路上没有交流,只是快到家的时候,姑妈说了一句话:“她有她的难处,等你有本事了,自己再来找她。” 凌羽那年十四岁。 之后她断断续续从街坊邻居里听说了王金玲的一些片段。她东听一耳朵,西听一嘴,稀稀拉拉也能拼凑起来对方真假不定的生活。 前面卖羊肉汤的大姨给别人说王金玲回海城开理发店了。大姨语气带着鄙夷,嚷嚷道,以前是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干这营生。后面卖鱼的二姐赶紧让她小声点,说哪有的事儿,人家改嫁给一个姓陈的老板,现在正当阔太太呢。 偶尔,姑妈会对她提一嘴,说海城那边给她寄过来了一点学费。凌羽的回答每次都一样,她说你和姑父存着就可以,除此之外,其余时间姑妈从来不提王金玲,凌羽也从来不问。 凌羽很少问他们要钱,店里不忙的时候,她就去找点别的活儿干—— 刷碗,端盘子,发传单或者当理发店学徒工,她也去过很多城市,只是在上大学之前,再没去过海城。 凌羽在三号线上睡着了,睁眼时才发现已经坐过好几站。等她再坐回原站点上来,已经快十点半。 她走了一段路才找到地方,再三确认,橡树庄园竟然是一个别墅区,而进门需要刷卡。 二十分钟过去,只有一辆车从里面出来,没有碰到进出的行人。 看样子,一般情况下外人无法轻易进去,认识到这一点,凌羽反而松了一口气。 大门旁边有一个没人的站岗台,她索性屈膝坐在伞下面,将脸颊贴近怀中的背包,隔着布料的最内层,是那张银行卡。 脑袋放空了一会儿,凌羽准备打道回府。 正当她刚起身,有一辆出租车从拐角处出现,临到门口时,又缓缓停下。 凌羽将衣服和表情一齐整理好之后,看到一个高个子男生从车后座弯腰下来。 他肩宽腿长,背着斜挎包,步伐迈得很快,走到旁边的人行侧门后,手腕往上轻抬,随即“滴”了一声,雕花镂空的复式电动门便徐徐打开。 上午的阳光炽热,他手腕上的石英表盘折了光,电光火石间,凌羽下意识地向他的右耳侧看去。 虽然戴的不是同一块表,但是男生耳后耳骨处,盘旋着一丝银色细光。 她当机立断,立刻小跑起来。 在电动门还有半个人的空隙时,凌羽硬是挤了过去,只不过背包一角最后夹在了门缝中,她用力拽了出来,电动门发出“咣当”一声响。 旁边值班室的保安比凌羽的反应更快,他“唰”一下拉开窗,盯着凌羽:“干什么的?是这儿的住户吗?” 陈准距离他们两步远,听到后面的动静,停住脚步回看了一下。 “不是,”凌羽挂着坦然的笑,朝前面人扬了扬下巴,“我跟他一起进来的。” 保安的视线在他俩中间游移。 “你走慢点等等我,”凌羽走到陈准身边,低头摆动自己的背包,口吻熟稔,“刚才那个门夹到我的包了。” 陈准盯着她看。 凌羽终于知道那种微妙感在哪里了。 他明明有一副柔和的轮廓,包括眼尾折起的弧度和唇角微抿的形状,但他的眼神很凉,目光落到身上,有种被审视的不自在感。 “走吧?”她朝他说道,语气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陈准不同她讲话,只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往前走。凌羽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共行了一段路程。 凌羽主动发问:“那把伞用得怎么样?” 话音落下,他的表情这才有些变化:“是你啊。” “原来你刚刚没认出我来,”凌羽不在意地笑笑,“总之谢谢你。” “嗯。”他微微点头。 如此没有下文了。凌羽意识到这个人既不好奇她的行为,也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这里的别墅都是双拼别幢,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于是她开口:“你知道 A22 在哪吗?” 陈准停下了步伐,神情有些意外。 “不知道?”凌羽跟着停下来,扬了一下眉,“你有进来的通行卡,难道你不是住这吗?” “我是住这儿,”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A22 就是我住的地方,是我家。” 凌羽慢慢地对视上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他的话:“A22 是你家?” 这种问话对陈准来说没什么意义,他索性就不回答。 一时沉默,周边蝉鸣又躁动起来。 陈准瞧过去,只觉得她的面庞极白,这颜色像吸走了烈日的全部光线。 凌羽缓缓问道:“你认不认识王金玲?” 陈准眼里开始闪动着戒备的光:“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就是认识。 “那——” 那王金玲是你什么人。 凌羽硬生生把这话咽了下去。 他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对啊,”凌羽脸上露出了罕见的迷茫,“来这里做什么。”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转身往回走:“我就是来碰碰运气,我怎么出去……” “出去不用刷卡。”他在后面对她说。 今天的气温接近三十度,但是凌羽感觉浑身冰凉,她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四肢开始逐渐回温,只剩下后背还在一阵冷一阵热,宛若冰火两重天。 她不知道往哪去逛,只能茫然地沿着前方的柏油道路走,像回到几年前,她从警察局里跟着姑妈走时一样。 凌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宿舍里空无一人,她直接爬上床躺下睡觉。 或许是在路上步行的时间太长了,哪怕躺在了床上,凌羽总觉得太阳还在脑门上面烤着,她整个人像案板上的鱿鱼,无论正过来睡还是反过来睡,后背和胸口都有种被架在火架上的灼痛感。 等她喘了一口气睁开眼,发现宿舍房间发暗,一瞬间分不清是凌晨还是黄昏。 凌羽转了转脸,发觉枕巾被汗浸湿了一大块。 这时床板突然轻微抖动,有人踩着踏板上来。 “怎么回事。”凌羽一出声,才发觉嗓子哑得惊人。 “嘘,”杨陶探过来半个身子,向她伸出手掌,另一只手端了一个玻璃杯子,“抬一下头,张嘴吃药。” 凌羽艰难地从床上起了身,捏过杨陶手中的药片,咬牙喝水吞了下去。 “谢谢。”她说。 杨陶没说话,把杯子接了过来。 “她们都出去玩了,你怎么在宿舍?”凌羽虚弱地问。 “你为什么在宿舍?”杨陶反问。 “我想休息。” “我也是,”她从开始下床,“只不过没休息成,我下午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在哭。” 凌羽愣住。 “你发烧,总是翻身,而且边哭边说梦话。” 凌羽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杨陶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我被吵得受不了了,才出去给你买的药。” “谢谢,”凌羽有些难堪,“但记得我之前没有说梦话的毛病。” “或许吧,”杨陶笑了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是一直在喊妈妈。” 外面的天是彻底黑了下来,杨陶没有开灯,她看向外面,平静地向她叙述:“你说你妈妈不要你了。” 凌羽沉默了,轻微扯了扯唇角:“是吗?” 杨陶回过身,从下面往上看她。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凌羽重新躺下,不再言语。 只是她后知后觉。
第7章 Chapter 7 凌羽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发烧,休息一下就会好,谁料想夜里额头又烫了起来。她凌晨挣扎着起来继续吃药,白天就变成了低烧,两天后烧退了,开始引出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她嗓子紧接着发炎,陆续咳嗽、鼻塞,在疾病的拖拉下,整个人看着没精打采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用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凌羽才将身体缓慢恢复过来。 而她再次见到陈准,是在一个临近中秋的夜里。 一场雨就能把秋天的寒意带出来,凌羽套上了薄卫衣,卫衣外面穿了一件红色的工作服马甲,戴着同色的鸭舌帽,和杨陶一起在 711 便利店兼职。兼职的时薪十五,店长把她们的班排到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半,刚好踩着宿舍晚禁的点。 淅淅沥沥的秋雨使得晚间顾客的踪迹变稀少,而玻璃窗外夜色沉沉。杨陶在内间的仓库门口清点物品,凌羽在收银台站等人来换班。 她摆弄着收银台旁边的东西,这是一些要便宜卖出的临期糕点。 便利店的推拉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又被轻轻关上,雨声顺着门缝钻进来,随着一开一合变得忽大忽小。 凌羽反应慢了一拍,再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男生往里走的侧影。 眼熟。 她的目光移到门口的雨伞架,那里多了一把更为眼熟的黑色雨伞,伞柄顶端坠着雨滴。 半分钟后,他来到了收银台,手中拿了一瓶某个牌子的无糖乌龙茶,递到凌羽面前。 对方的手掌宽阔,瓶身被轻松环握着,他递过来付款时紧接着轻抬了一下胳膊,袖口便往后滑了几寸。凌羽的目光下移,看到他手腕处又换了配饰,这次是新款的 iwatch,黑色表带能衬出腕处的肤色白皙,还有下面明显微动的青筋。 这是一双没干过太多活计的手,年轻、干净,又有力量。 “不要别的了?”凌羽从他手中接过来饮品,扫码枪对准条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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