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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白的医院走廊，默默地拉着他的手，脸贴在他的肩膀上，陪他度过了那过于漫长的等待时光。 女孩子不抗困，等着等着就会在他怀里睡着，手依旧是抓着他的手。 他每天骑车带她上学，早上巷子里早点飘香，傍晚送她回家，夏天能闻到夜来香浓烈的味道。如果风大，从荆树下经过，回头能看到花瓣落满她一头。 他现在依旧偶尔能在梦里，看到那个女孩子的脸。 他梦到她在哭，无依无靠，茫然无助。他心如刀割、束手无策，看她哭了一夜。 他不喜欢家族年终一次的静思日。 关在空无一人的祖宗祠堂里，盘腿坐在蒲团上，绝食一天，冥想，平静下心，静思己过，审度自身。 万籁俱寂的禁闭中，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沉思，思维无比清晰的 24 个小时，那些通过繁忙的求学和工作来隔绝的人和事，又从思绪的柜子里跑出来，陈列在他面前。 开始的几年，他在这天总是很焦躁，度时如年。 后来渐渐好了，但依旧会想到她，想他们之间，她离开的理由，想她最近可能在过着的生活。 他清楚地记得她的一切。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之前对于异性，就只是如同看其他人、树木、楼房、建筑设施那样存在的事物，并无半点的感情或者观感，他却记住了她。 那个女孩脸上有灰尘，头发很乱，有几缕刘海被汗水沾湿在额头上，穿着朴素蓝色的校服裤，皮肤是这个南方以南的亚热带城市少见的白皙，带着点营养不良的黄，既瘦又弱。 她抬起头，惊慌的眼睛与他对视一会，立刻闪躲着低下头，眼珠是栗色的，与她的肌肤的色泽相得益彰，惶恐的，不安的，弱小的，坐在医院走廊哭，汗湿的九月，她汗津津的。 她发着光，急促地朝他迎面奔来，从此照亮了他平静无波的生活。 他说了又说。 肖若琳突然分神地想：其实他的生命中不止她一个人。 他的身边除了被他那么爱着的她，还有无数个那么爱着他的肖若琳。 她们费尽心思地接近他，在他面前一次一次地别有用心地出现，跟他一句看似随意的言语暗地里都排练了无数遍，学校、工作、职场，那么多女子用自己最美好的情感爱着他、埋怨着她、恨着他——不是她们不好不可爱不会带着他到处跑，到了最后，他却只看到她。 肖若琳渴望从他的描述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说那个女孩子的坏话编排过她的不是，她抢过那个女孩子的光芒，她有没有为我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吃醋，她有没有因为我感到压力大，但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他的回忆很单纯，就只是他的，跟她的。 从头到尾没有第三个人。 肖若琳抱着酒瓶，听着，凝视着他的神态，她觉得这是她这一辈子中最靠近他的时刻，她第一次听到他谈论别的女孩子，内心不再嫉妒煎熬，是时光令人看开了，还是因为她的情事总不太顺利，特别喜欢听些长情的表述——或者她看着这样的他，只是突然间就顿悟了、放弃了。 她打断他，温柔地说： “有人爱着另一个人，爱得就像执念，他究竟爱的是往事里的人，还是仅仅是不甘心的愤慨呢？无论怎样，都太难过了，”她说，“你去见见她吧。这次，就做个彻底了断。” “也许她已经面目全非，那你就可以告诉自己：可以释然，继续前进了。” 谌颐闭上了眼睛。 他们感到了有风吹过。 肖若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穿过客厅，在一堆一堆醉倒的人中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沙发的时候，被躺在上面的一个人拽住了手腕。“若琳，”男友揉着眼睛问，他已经睡了一觉醒来了，“你去哪里了。” 肖若琳笑了，“我去道别了。” 又过了很多年，她结婚的前夕。毕南方过来看她试婚纱，他依旧浪荡不羁，带着新交的女伴。 阳光很好的午后，投射在木地板上。 毕南方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穿着婚纱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突然说，“你总说他不看你，你又何尝看过我一眼呢？” 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如果你要叙说往事，写一段回忆录回忆少女时光，应该是 70%关于他，30%讲叙自己，而我 1%的篇幅都占不到。” 肖若琳闻言愣住了，回头去看毕南方。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婚纱很漂亮，我走了，”毕南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礼金提前给你，婚礼我就不参加了。” 他与正掀起了门帘的迟到了匆匆赶来的新郎擦肩而出。 新郎满脸惊艳的表情，幸福地朝她奔来。 肖若琳与他拥抱，头靠在新郎的肩上，从新郎的背后去看门。 门帘依旧在微微地晃荡着，偶尔闪烁进来一丝两丝的明晃晃的白日阳光。 那些炙热地如同盛夏阳光的少女时代的爱恨纠葛，像同时被隔绝在门帘后，只剩下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新郎诧异地扶着她的肩膀： “你怎么哭了？”
第119章 番外三·水滴磐石（1） 她不是一开始家里就很好的。 张漫漫记得小时候，喜欢搬张椅子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画画，就算她只是乱涂一气，画得像鬼画符，那些来她家的叔叔阿姨踏进门口时，总会语气夸张地夸一句： “话得真好！漫漫将来是要当艺术家的吧！” 后来爸爸短暂地破产了，一失势，家里就没有人来了。 大年初二，她跟爸爸妈妈去妈妈娘家省亲，酒席之间，那些之前对他们家客客气气的亲戚们，言语间态度骤然就冷下去了。 吃完饭，张漫漫趴在奶奶家的客厅里画画，舅妈冷着脸走过来，趁着没有大人在场夺走了张漫漫手里的蜡笔跟绘画本，“这是你表弟的东西，可别糟蹋了！” 红色的蜡笔随着舅妈突然的抢夺动作在纸间拖出了一条漫长的线条，像是一条龇牙咧嘴的伤口。 回家的路上，张漫漫把这件事跟爸爸妈妈说了，爸爸倒是没什么触动，他心平气和地告诉张漫漫： “人就是这样的，人只会对可以利用的东西和颜悦色。所以要成为能被别人在意的人、不敢羞辱的人，首先要成为别人利用得到的、有利可图的人。” 成为一个对别人来说有利可图的人——爸爸始终是这么教育张漫漫的。 爸爸也是这么贯彻始终的。 爸爸经商时候后毫不气馁，他积累了一大批的人脉，他后来在朋友的提携下，再次东山再起。 他早前积累的人脉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机遇，他接到的每个项目都是上千万起步的大工程，他们家很快就又起来了，爸爸的生意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 每年大年初二回妈妈娘家走亲戚的时候，他们又获得了之前的待遇。 舅妈对张漫漫又变得无比和颜悦色起来，甚至还在张漫漫生日的时候，一大早冒着雨来张漫漫家，送给她一套高档蜡笔。 爸爸也不怪罪舅妈，照常对待她十分客气，表弟分数不够要进当地的重点高中，都是爸爸找人帮忙弄进去的，倒是为难舅妈了，她现在对张漫漫一家愧疚得不行，镇日镇日地愧疚自己的狗眼看人低。 爸爸非常努力地维护着他的人脉。 爸爸有相熟的大佬朋友，就是喜欢吃农村里新鲜的果蔬禽肉，他专门花钱承包了几百亩的田地，请了一批人，亲手种蔬菜、种果树、养猪养家禽，尽心尽力地培育出最优质的粮食蔬菜，有多尽力呢，他养的猪是吃专门的鱼肉和牛奶长大的，每几天，他就会开车把刚收割下来的蔬菜猪肉亲自送到朋友府上； 爸爸请朋友们家里做客，吃海鲜大宴，席间，爸爸和妈妈就蹲在朋友脚边，轻声细语陪着讲话，全程不用朋友动手，朋友吃的东西都是他们两个亲自剥皮切好沾好汁递到碗里的； 爸爸熟悉他的人脉名单上所有人的所有家眷生日跟纪念日，时间到了，亲自打电话祝福，亲手送上礼物…… 这种无微不至，曾令爸爸的前同事当着张漫漫的面感慨：“你爸爸不发达谁都没资格发达！” 成为一个对别人来说有利可图的人——张漫漫在爸爸的以身作则下，也学习得很好。 从读小学开始，学校开学前，妈妈就会提着礼物去拜访每一位张漫漫的任课老师，对于老师们拜托的事，张漫漫的父母总能拍胸脯解决得最好，所以张漫漫在学校里，总会得到不显山露水的优待。 个子虽然比一些同学高，但总能坐在前排，学习不是非常好，也能担任班干部，课堂上被老师们叫起来回答问题，就算什么都答不出来老师也和颜悦色。 张漫漫由于家境优渥，书包里总塞有最贵最好看的文具、最新的游戏机、最好吃的进口零食，这些东西她不是给自己的，是随时掏出来送给身边的同学的，全班出去玩都是她在组织，吃饭唱 k 都是她买单。 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小组长、班里学习好的同学，是她主要讨好的对象，其他注意关注的，就是班霸之类的角色，她左右逢源，哪个也不得罪，她在班里人缘很好，她从来都不会成为被霸凌的对象，就算是班里一些清高的班干部或者学习好的表面上看不起她也不会特意为难她。 他们为难她不起来，无论是骂还是打，她总是笑眯眯的，赔着罪，手中不停地给你塞礼物。 张漫漫在人际交往上从来不会遇到难题，就算是遇到了她有点难搞的大学宿友。 张漫漫曾经在宿舍门外，听到了宿友们聚在一起说她坏话： “不就家里有几个臭钱吗，高调得跟什么似的。” “羡慕咯，去银行不用排队，写论文有人代笔。” “长得那么丑，如果不是她家里有几个钱，那个学生会部长哪里看得上她？” “那个死肥猪，我一看就恨不得甩她巴掌。” “她就是个八婆。” “说来奇怪，丑得狗似得她家那么有钱干嘛不去整容啊？” “天真了姐妹，说不定她已经暗地里整过好几次了，呈现在你面前的已经是最新成果了。” “哈哈哈哈哈～” “你的嘴怎么那么毒啊，张漫漫平时对你不薄吧哈哈哈哈哈～” “妈的，那些名牌穿在她身上都像是地摊货，她还好意思一天显摆！” “就是就是……” 有同班的人从走廊外面走过，张漫漫故意大声跟同学打招呼：“嗨，要出去玩啦？” 宿舍里讨论的声音，立刻就安静了下去。 张漫漫带着笑容走了进去，宿友们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她什么都没听到，张漫漫一进去，就受到了宿友们的热情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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