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已经开火炒菜了,厨房没有排气管,很快这个小小的空间,将烟熏火燎一片。 如果他,曾像她半夜起床去洗手间,打开灯,会看到厨房那面发黑的墙壁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蟑螂。 厨房的右手边,开了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的空间,那是洗手间。 她希望他待会不会借用她家的洗手间,里面有两个大桶,泡着一家子隔夜的衣服,厕所冲水已经坏了,使用后要用水勺,去冲刷厕所。 水勺长期泡水桶里,一抓就一手滑溜溜的,那种感觉还挺恶心的。 他从衣领,到鞋子,都是刺眼的干净,他想要表现得融进这个脏污的空间里,却越发地格格不入。 他硬是闯进来了。 这些东西,她从来不想让他看到。 他却硬是闯进来了。 谌颐带着感应似地,回过头,看到她呆站在门口,微微一笑,“回去再睡一会,做好饭叫你。” 一副已经融进了这个家的感觉。 陈平戈默默地退回到客厅里。 很快,爸爸就从工厂里下班回家了。 他小腿上打着石膏,拄着拐杖,这是妈妈把他从楼下推下去后受的伤。 回到家,探头进厨房,看到了在厨房帮忙的谌颐,有点诧异。 “这是平戈的同学。”妈妈把炒好菜端上桌,笑着说。 爸爸回过头看陈平戈,陈平戈没有理他,他们父女这段时间里,都不互相说话。
第59章 059 “过来做客坐着就好了,不用帮忙。”爸爸嘴上客套着。 后脚陈黎也回来了,看到谌颐,他把书包,往陈平戈身边一扔,“早恋也这么嚣张,服了!” 开始吃饭。 坐在厨房里的一张木桌上。 桌下只有四张塑料桌,陈黎把他房间里的一张凳子,拎了过来。平时不觉得有什么,桌子上多了一个谌颐,立刻显得拥挤了起来。 陈黎帮忙盛饭,看了看桌上的三菜一汤,随口跟陈平戈调侃,“今天的菜不错,看来妈妈打牌赢了钱了。” 陈平戈给谌颐夹菜,一边吃,一边观察谌颐的脸色,怕饭菜不合他胃口。 谌颐朝她笑了笑,对妈妈说,“菜很好吃,谢谢伯母。” 妈妈闻言笑开了。 爸爸看妈妈终于心情好了点,也很愉快。 这餐饭在陈黎的插科打诨下,前半段,吃得还算是热闹融洽。 陈平戈的心莫名坠着,给谌颐盛了第二碗饭后,她掐着点,计算着这顿饭结束了,就带谌颐离开家上学去。 愉快的气氛,终结于门外一阵粗暴的门铃声,跟拍门声。 “是谁?”妈妈用力地皱起了眉毛,望向爸爸。 爸爸不爽快地抱怨:“不知道,专挑人家吃饭的点过来。” 他说完要起身,妈妈说,“你坐着,我去开。” “谁?”妈妈朝客厅喊了一声。 接着有一瞬间的静默,应该是妈妈通过窥探孔,在看外面的人。 爸爸放下碗,问“是谁”,妈妈没回答,接着陈平戈听到了开门声。 “是我啊,老李。”客厅里,传来了一个中年人阴阳怪气的说话声,“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您这话说的……”妈妈的口气,听起来也不耐烦。 “哟,正吃饭呢,真羡慕,真是欠债不急,催债的急死妈。” “哎,你!” 妈妈没拉住,一个胡子拉渣、瘦长脸、地中海的男人,自顾自穿过客厅,探头进厨房里。 “三菜一汤,伙食还挺好,幸福,我今天从家出来,一家六口人,也只能吃泡菜配隔夜粥。” 爸爸沉着脸,拄着拐杖站起来,“好久没见了,李生。” 男人哼了一声,“是好久没见了,你不一直躲着我吗。” 爸爸跟妈妈,把那个男人拉去了客厅。 陈平戈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饭。 爸爸好多年前破产后,虽说家里变卖房产、工厂、地产、豪车,基本还清了债务,但还有一些账还不上。 最近几年,家里虽然也在努力还债,也最终拖欠了几个债主几十万块。 债主们一般年尾上门讨债,像老李这种生活陷入困境的,就十天半个月地上门。 爸爸妈妈如果手头有点钱,就会还上一点,拿不到钱的情况,债主就会横在门外辱骂耍狠。 陈平戈的日常生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但她并不习惯,谌颐现场围观这种窘况。 陈黎的眼球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给陈平戈夹了一筷子菜: “没事,没事,快吃,吃了上学去。” 客厅里很快爆发了争吵。 债主怒吼着被欠钱不还的愤怒,顺便用市井不堪入耳的言语,问候欠债者的祖宗,欠债的人也火了,表示暂时钱还不上,但希望追债的人也不要欺人过甚。 溏淉篜里“砰!” 不知债主砸了什么东西。 这生巨响,吓得陈平戈手里的筷子脱落,掉到了桌子下。 她被饭噎住了,咳了起来,谌颐放在筷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怕。”谌颐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地说。 陈平戈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陈黎弯下腰,把筷子拣起来,看了看,“脏了。” 他起身走向碗橱,帮陈平戈拿了一根新的筷子,走到饭桌前,他把那根筷子拍在桌子上,对陈平戈说,“别吃了,上学去吧。” 陈黎望向谌颐,“不好意思,失礼了。下次再招待。” 谌颐还没说话,陈平戈一下子了站起来,她没有看谌颐,还是低头看着桌面,她说,“你等我一下,我换下衣服,我们去上学。” 拿着书包,和谌颐走出客厅的时候,客厅的争吵依旧没有结束。 债主坐在沙发上,抱着头哭,“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家里老娘生病,孩子的补习费还欠着学校,就 9 万 8,欠了 10 年了,还一点也好……” 爸爸坐在对面,大口大口沉默地抽烟,妈妈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陈平戈轻轻地走过去,把债主身边的谌颐的书包,拿起来,拉着站在一边淡淡地看着这一幕的谌颐,快步走出了门。 一出门,她拉着他,像是飞一般地,小跑出了小巷。 站在大街上,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像是活过来一样。 她非常羞愧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笑出了声,她晃了晃他的手臂,“不好意思。” 谌颐还是看着她,眼神带着探寻跟隐约的了然,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陈平戈站直,踮起脚尖,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谌颐,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谌颐张开手臂,把她抱住了。 “你经常会遇到这种事情?” “没事……其实我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的,习惯了就好。”陈平戈抱住他,拍拍他: “被这种人间的真实,吓坏了吧?都跟你说,别到我家去了。” 谌颐:“我只是心疼。” “再抒情就矫情了。”陈平戈笑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的自行车呢?”陈平戈问。 “停在你家门口。” “啊,”陈平戈说,“刚才走得急了没发现。” “那现在?”谌颐挑眉。 “现在别回去了,都走出来了。下午放学后,你在巷口这里等我,我骑出来还你,”陈平戈叹了口气,“别怕,你那自行车卖不了几块钱,债主不会想拿去抵债的。” 谌颐笑了,然后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打开了一条信息看了下,看完信息后他说,“我先送你去公交站坐车。” 陈平戈不解地看着他。 谌颐说,“我家里有急事。先送你上学,我要回家一趟。” 陈平戈担忧地问,“是你奶奶身体又不好了吗?” 谌颐没有回答,摸了摸陈平戈的头,“你先去学校,如果我下午还能上课,再接你放学。” 陈平戈下午放学回家,开了门,打开灯后吓了一跳。 父母默默无语,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不知道多久了。 客厅里,都是爸爸的烟味。 陈平戈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想驱散空气里的味道。 她一边换鞋一边问,“哥哥呢。” 不问也知道,陈黎肯定在哪个网吧,玩游戏还没有着家,真是的,高二生了,还一副全然放弃了高考的样子。 没有谁回答她。 陈平戈也习惯了,换好鞋,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跟谌颐在外头吃了晚饭才回家。 他们家,没有到点了问一句“吃饭了吗要我帮忙做饭吗”的传统,爸爸在不在家吃饭,视他的工作跟外出的时间随意决定。 妈妈做饭,看她的心情,跟能不能从麻将桌上抽身决定。 陈平戈跟陈黎,一向就是回到家,饿了就自己找东西吃,碰上父母做饭有东西吃,就多吃点,没东西吃就回房间窝着。 “你回来,有一件事要跟你谈谈。”陈平戈的手,刚放到房间门的把手上,听到爸爸这样说。 谈谈。这个词还挺新鲜的。 他们出轨闹离婚,都没想过要找她谈一谈。 陈平戈抱着书包,坐在了父母对前的小沙发上。 “妈,什么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妈妈说的,她爸,她暂时还不想理。 妈妈日常地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没吭声。 她拉开抽屉柜,翻出一个药盒子,取出一片药丸,塞到嘴里。 “中午到家里来的男孩子,是什么背景?”爸爸问。 “他是你在学校里交的小男朋友吗?”妈妈灌了一口水,接着问。 陈平戈没有回答,她谨慎地看着他们。 他们现在看着她的复杂的目光,不是之前的看待一个“只会伸手跟家里要学费要补习费的蛀虫(爸爸原话)”的百无一用的女儿时的目光,他们现在看她,像看一棵摇钱树。 “他给了我们家,一笔钱。” 以这句话为开头,爸爸讲述了下去。 他们告诉陈平戈,谌颐跟陈平戈离开后,又独自一个人返回了。 债主还在,他带着十万块的现金,帮忙还了债。 在债主千恩万谢地走后,他还要了父亲的银行储蓄卡卡号,说要每个月,给固定汇钱。 那个男孩子,随手就把装着十万块现金的牛皮纸大信封,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先前,他在厨房里,主动帮忙洗菜做饭,动作熟悉得就像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但是身上的衣着跟气质,看着就不像是一般家庭的孩子。 陈平戈父母见多识广,心里已经有数,但是那时,还是吓了一跳。 他从他书包里拿出那些钱,无动于衷得像在拿一堆硬币,还嫌弃这样的重量体积,有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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