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令下,似乎一瞬间,身体有另一个她顶了上来,一个聪敏异常、从不会出错的她。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神情跟动作都很自然,手不会因为不安而乱放,身体也不会颤抖。 那个陌生的她开始说话了。 “我们才分开了一个月,我就想跟你分手,大概你会感到很意外,一时间接受不了。但我,其实是酝酿了很长时间的。” “我最近在想,谌颐,或许我也不是很喜欢你。” 她与他接触到目光没有一丝闪躲,是一种无耻但坦诚的坦白:一个心机的女孩子,演了很长的戏,终于疲倦了,大方卸妆给人看。 “我一开始喜欢你,只因为大家都喜欢你,谁都想得到你,男神耶,所以我也想要。后来没追到你的时候,我其实挺伤心的。没想到后来你自动送上门来了,我太震惊了,以至于一个暑假都晾着你。” 她朝他眨眨眼,不慌不忙地继续说着令他的表情越来越冷的话。 “但既然你自动送上门来了,不要白不要。谁都得不到的东西,我得到了,是项荣耀。你也明白的,女生买名牌的心情,你也知道我其实有多自卑。” “一开始,追不到你的时候很想要,觉得你光芒万丈。得到了,觉得你也只是个普通的男生。跟你谈恋爱与跟毕南方谈恋爱,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相处久了,免不了会厌倦。但我不能表现出来,为什么呢。” 她嘲讽地说,“因为你看起来那么喜欢我呀,也为我做了很多事。但我有时其实也想出轨一下看看。” 她看着他的表情,适时地笑了。 长期察言观色的能力,源自疼痛的敏感,让她拥有了一种超能力,别人的神情一变,她就知道他们接着可能要说什么。每句话都提前想好了应对说辞,包括语调、表情。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果然令他的眉头又皱紧了一分。 “谌颐,你现在……”她边笑边说,“你真应该找个镜子照照你自己的脸,怎么看起来这么难过……你大概很难接受,因为我一直在你心目中,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啊。” “其实不是的,那也只是因为你喜欢,我觉得你就喜欢我单纯时候的样子,所以我就假装成那样子。我之前也有其他男朋友……喔,听到我有其他男朋友那么惊讶吗,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吗。反正,我有其他的男朋友,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是什么样的。你们之间的共同点就是,都很骗。人啊人,都这么好骗的吗?” “你不要太吃惊,要怪就怪我演技太好。” 因为习惯了在他这里任性、骄纵,就算是做错了事,也一副不太想道歉的样子,勉强装出一副愧疚的样子,希望他见好就收,赶紧给她递梯子——她觉得她很好地把这种多层次的情绪表演出来了,希望他能为她的轻率跟毫无悔意感到恶心。 “我现在跟你摊牌,也是因为现在我就喜欢毕南方,我就想跟他在一起。” 谌颐沉默了一会,说,“他骗你的。” 他沉声给她分析,“他不喜欢你。真正喜欢你的男生,不会拿你跟他亲热的画面,当作炫耀的武器,去刺激另一个人。” “这些我不管,我现在就是很喜欢他,跟没得到你之前的心情是一样的。他问我,敢不敢跟你决断,我如果做到了,他就跟我在一起彻底放弃肖若琳。我说敢,你要遵守承诺,所以现在我来了。” 她冷静地对他说,“并且,有一天晚上,我已经跟毕南方发生了跟你在一起更加亲密的事情。” 很好,恰好的羞耻、惭愧,情绪刚刚好。 “虽然我后来已经不太喜欢你,但我还是很愧疚,我也看不起自己,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你厌恶我那也没办法,毕竟你有知情权。” “那晚你半夜打电话哭着跟我道歉,就是因为这件事?” “嗯。”她说。 “我现在……可能那晚不太愉快,我现在有点讨厌男人,这样说也不对,毕南方……哎,反正我也不想再跟你继续了。” “我们就这样吧,分手吧,谌颐。” “为什么?”他不信,又免不了被她的话砸得万箭穿心。 “不知道,可能喝了太多酒,可能气氛刚好,可能就是不小心,反正就是发生了。” “我是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呀? 谌颐不等她回答,依旧尝试着要抱她,还是在说,“我不信,平戈,我不信。” 他那个样子,非常地不“谌颐”,她都替他难受。 关键时刻她总是在走神,不由自主地去想其他的事情。 今晚的月光真亮啊。 像不要钱似的。 本来就是不要钱的。 她想到这里,轻笑出声,很不合时宜,满不在乎的,像是嘲讽他似的。谌颐像受伤的兽,说了一半的话无法接着讲下去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在他面前扬了扬,“这个还给你,密码在贴在上面的便利贴上。” 他意外地看着银行卡,一时之间像溺水的人抓到了希望的浮木,“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她无奈地看着他的失态: “算是我想跟你分手的原因之一吧。你给了我们家很多钱,虽然一开始心里不太舒服,但是也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我父母得了便宜,不让我跟你分手,他们说讨好你,就有钱,我们就能度过难关,他们对我说,求求你了平戈。”
第88章 088 七分假,三分真,掐头去尾,把真正重要的问题掩盖在其他繁复的细节中,就没有人能发现这个真正的问题了。 “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这样求我了,你要我怎么办。并且他们拿了钱就不吵架了,我在家里的生活好过了很多。真是的,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真可悲。但现在我们家的难关度过了,生活没有问题了,所以真的不需要了。感谢你的好心。” 她把卡塞他手里,他不接,于是她把卡插到他的裤子的口袋里,“谌颐,你是个好人。算我对不起你。” “我不信,”他继续要抓着她的手臂,“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我可以道歉,我只是……” “谌颐,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纠缠了,”她不耐烦了,“回答你上面那个问题,你有什么比不过毕南方的?因为你很无趣,毕南方很酷,他能带我去看花红酒绿的世界,你就只会带我去见你……” 在他震撼的、绝望的、不可置信的注视中,她残忍地说下去,“去见你病怏怏的家人!” 这已经是触及底线了,无论是她的还是他的。 “平戈,够了!平戈!”他一再打断她,言语中带了哀求的意味,“不要说这样的话。奶奶很喜欢你,她现在尸骨未寒……” 她自顾自说下去,“你知道那有多压抑吗?为了讨好你,我就要强迫自己去面对一个垂死的老太太,你知道我有多为难吗?” “平戈!”他大喊一声,中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他颤抖着,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他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开始信了,信了她没那么爱他,信了她为了钱在骗他,因为他心目中那个女孩子再怎么狠毒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平戈咬着牙,一声不吭。 人很多时候要拼演技,更多时候拼狠心。只要狠得匪夷所思,就拥有无与伦比的真实,就能骗过所有人。因为大概很多人都难以理解,人要对自己狠毒到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才能为达目的,亲手把自己撕毁成那个样子。 而她做到了。 陈平戈听到自己心里那个顶替她的灵魂又冷笑了一声。 她果然在毁灭自己这件事情上天赋异禀。 谌颐看着她的目光,如同满天的月光,飞快地冷了下去。他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大喊大叫,可是她就是知道,他异常异常地生气。 绝对没有办法挽回了。 他真的是家教好好,那句被说烂了的“温润如玉”大概是指这样的,生气成这个样子,也没骂人,更没动粗。 男孩子体面到这个地步,是很委屈的啊。 她转身离开。 才走了一步,就被他抓着手臂拖了回来。 “平戈,只要你认错,我就原谅你。” “我没有做错什么事。”她低着头说。 “陈平戈。”谌颐执拗地抓住她的手腕,很用力,箍得她痛得忍不住皱起脸。 “只要你说,你错了,我就会原谅你。”他神经质地又重复一遍。 沉默。 他不退步,陈平戈也僵持。 陈平戈摇摇头,对着他轻轻一笑,“我没有错。”她说。 她微笑着把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从她的手腕上,掰下来。 然后,她低着头,双手推着他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地,把他往后推了一步,把他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推了出去。 去找,去找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去找值得爱的女孩子。 去重新喜欢上另一个人,去把温柔稳妥地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别再找像我这样的人。 陈平戈转身踏进了昏暗的巷子。 踏入她一开始的世界里。 谌颐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似乎在等着她回头。 为什么都到了这一步,还能等她回头。 她是不会回头的。 她像来时一样,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巷子的尽头。 拐弯。 她一直走,往家走,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冷,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她走到家门口,突然觉得胸闷,心口疼,绞痛,痛得她痉挛,疼得她不得不捂着心脏的地方蹲下来。她在这漫天遍地的月光下蹲下来,却一滴泪都哭不出来。 这就是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十年后的陈平戈想,也许时间再来一遍,她还是会选择分手的。 纪舒亲自给谌颐,端咖啡到会议室的时候,推开门的瞬间,听到谌颐在说: “让他们再出点血。” 一屋子的高管笑了起来:“It’s not enough。” 像是聚群啄食的秃鹫,展开黑色的翅膀铺天盖地地飞走后,只剩下遍地白骨。 谌颐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似乎,无法真的断定,他向来是有教养极好的、舒缓的、令人如沐春风的,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坏情绪展露在别人面前。 正在跟他开会的这个团队,号称是专门做“垃圾加工员”的工作:以极低的价格收购北美或者欧洲因为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企业,然后清洗管理层,做业务架构调整,把企业改造成可以获利了,再高价卖出,或纳入自身集团业务架构,保留升值。 油水很好,当地国为了防止大企业破产造成大量失业,一般也会给予税收优惠等补贴给接盘者,所以竞争者多,需要不停寻觅更多的潜力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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