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 月 2 日,天气晴
……我最近不太想见谌颐,我一放学就跑,他就到车棚来堵我,这人怎么这么过份,我都逃了半节课过来了这都能被堵到,但由于没有放学,所以我们出不来校门。我翻墙出了学习,谌颐跟在我后面走,像个跟踪狂一样。我故作镇定走在拐角的地方会突然跑起来,窜进人群,他就在后面追,我总是逃不了。
他跟我去了稻田边,坐在小河边看好大半天黄澄澄的稻田。他问我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诉他“这叫丰收的喜悦,我在看着喜悦在人间的形体”,说完我就觉得自己好装,以后千万别这样尴尬了……
……
“4 日 6 日,天气雨
当你绝望到了极点,反而无比镇定。
“4 月 7 日,天气雨
……他这么走得那么快,我完全跟不上他。
像一道我永远解不开的等差数列题。生活很多事情就像是你拿一道等差数列难题给高三生做,你的原因是“这个概念学过,所以高三生应该都会做”,如果那个人是从初二就就不好好上数学课的差生呢。他应该要从头去学等差数列的定义、通项公式、前 n 项和公式,很大情况下他要从头去学习整个高中数学的概念。生活中有很多人本来就是落级的差生,怎么补习都赶不上进度。
我跟谌颐之间的问题出在根源上。
“决定我们一生的无非是遗传、境遇和偶然”,我无法选择我的出生、境遇,被爱这件事也太被动,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停止。
……
“4 月 30 日,天气雨
……我应该像侠客一样,变成山谷的隐士,在某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为人知地修炼个十几二十几年,等到师傅说“你可以出山了”再出山。随后天下的人都会看到我匡扶正义、武功盖世,他们从不知道我背后衣不蔽体的落魄,和山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艰辛。他们只看到我闪着光,像是从来没有伤痕。
谌颐也会看到我闪着光。
……
“5 月 18 日,天气阴
……有时我听到我的内心一直在嘶吼、一直在哀嚎,它一路在惨叫,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听得到,没有人会过来。
……
“6 月 23 日,天气雨
……他很好,完美无瑕,始终是我不够好。
……
“7 月 13 日,天气晴
……我们从没对对方说过“我爱你”,是什么理由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
“7 月 14 日,天气晴
世界上的事情果然都是以结果为导向的,如果最后它是坏的,像看一盘腐烂的水果,一捧萎顿在臭水里的鲜花,无论它记忆中如何色泽艳丽、饱满芬芳,它最后依旧是坏的。
“8 月 1 日,天气晴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懂。
因为我爱着你,所以才不允许你爱着这样的一个我。
我应该再也不会见到你吧。
明明人生还这么长,为什么才跟你诀别了半天,就像度过了一辈子了呢。
但我能熬。
几十年后,等到我白发苍苍,等到我死去,我抱着幻觉般的期待,我的幽灵躲匿在群山的阴影里或者树木的叶脉里,万一白发苍苍的你像你奶奶一样,回到故乡,回头望我一眼。
可是,剩下的几十年的岁月,真的太长了啊。
“写在一年后的高考前一天
我对不起他,我总不能对不起我自己。我们两个人之间,我总要对得起一个人吧。我应该变得更好,我要好好学习,努力成长——这一年我就是这么想的,卑鄙的人也有励志的心理活动的。原来我已经一年没有写日记了。我真的写不出来了。写不出来那就写不出来吧。
……谌少侠,别来无恙。你看我如今的剑法如何。
我现在做起和差化积的题信手拈来。
……
原来人很忙忙得吃饭都会错过的时候,是不会想起其他人的。那我以后每一天都要很忙才是。
这是最后一篇日记。我不会再写了。”
陈平戈这辈子,从没被人面对面声讨过。
“我能理解,但我无法释怀。”
她也不曾被人堵在小小的一角沙发上,被人逼着面对历史问题,她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把心共享出来,坦率地说出心里的感受,把阴暗的在意,都放到明面上端详。
她跟谌颐淋漓尽致地吵了一架。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跟谌颐吵架,还吵得那么厉害。
谌颐就坐在她的面前,他的眼睛很亮,他离她很近。
“你对我不公平。你觉得我很聪明,永远只做正确的事情。我只是一个人,我也会做错,我只想尽一切努力让你快乐,你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就把我彻底地推开。”
“因为你不懂,谌颐,你什么都不懂。”她流着眼泪朝他喊。
谌颐:“我怎么就不懂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怎么做,无非是给钱给钱继续给钱,因为那些钱对你来说,不过是一笔零花钱,你会再给更多的钱,最后再把我带走,像是买一件商品那样把我买走。你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在你看来那不过就是一笔零花钱而已。可是在我看来,自尊、独立、三观、美好的情感、个人感受,都会顺着那一根一根往上压的稻草,最后把一头骆驼压死。”
谌颐:“你如果不喜欢,你可以告诉我你不喜欢我的做法,为什么你从来不说?”
“因为从来没有人在意我的想法。我抗拒的一切,还是会顺着我抗拒的方向去发展。我制止不了他们,那一年,在我仅仅活过的十几年的时间里,我经历过的所有东西都是挫败,我制止不了妈妈突然发怒,我制止不了爸爸喜欢上外面的阿姨,我是一个依附着别人活的个体,一条寄生虫,只要别人失望,对我生气,我的生活处境就会立刻很难过。既然留不住了,”
她朝着他大声喊,“为什么不在还能把我们保持着完整的最好的时候把你送走?至少你以后想起来的时候是我啊,是你爱着的陈平戈啊。”
“平戈,你轻视了我,也小看了你,”他震怒,“你让我们因此错过了 10 年!”
她摇头,“我觉得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属于我成长的路我自己走。我挣扎过那段最艰难的旅程后,自然会变成一个更有尊严更加成熟的人后与你相见,你不应该代替我去走那一段路。”
谌颐:“这是一种探索方法,但不是最优解!”
“我不想对不起任何人。”
谌颐指责:“你谁都没对不住,你这辈子只对不住我。”
他越想越后怕,“如果我再也不回来了呢?”
陈平戈抹着眼泪,抹着抹着就笑了,她看着他,十几岁少女天真又执拗的神态在她脸上重现,“不知道,大概我会一直等着你吧,等到哪一天突然不喜欢你了,我就不再等你了。”
像她最后的那篇日记里写的。她会等着他,也许死后的魂灵还在家乡小镇的山水间等着他,等到他有一天重回故地,白发苍苍地对其他人说,我回来看一个人。
第108章 108
他动容,“你怎么就知道我就会回来?”
“我就是知道。”她回答说。
“就这样等下去?”他心疼地问。
他说:“我只恨我当初,轻易就被你蒙骗过去。”
如果时光重现,他会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有自信,他不会信任她说的每一句话,他会捕捉到她一边说话一边颤抖的身躯,他会看透她笑容下的伪装,如果他能有今天的一分成熟不被情绪影响……
谌颐:“你总问我,是爱你还是怜悯你。”
陈平戈用力咬着唇,看着他,看来他今天是誓要把所有事情,说清楚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谌颐把一张打印出来的 a4 纸递给她,“今天我们一起来复习答案。”
这是她的一段日记:
“10 月 20 日,天气晴,我今天忍不住了,写作业的时候问了谌颐一个我一直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我问他对我的感情是爱还是怜悯……”
暮色四合的时分,他们在做作业的空档,侧着脸枕在胳膊上、面对面趴在陈平戈的课桌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近得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走廊上有人正在大声读新概念英语,有个锅盖头男同学和人打闹着走进教室,手里提着刚打的水壶,教室后面有人踩着椅子在出黑板报,木条椅充满岁月的痕迹,踩在上面的人一移动,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粉笔在黑板上写动间发出滑动的声音。教室里的光线逐渐暗下来了,这样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很想说出心里话,少女陈平戈忐忑不安地问,少年谌颐听完她的问题后,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谌颐没有立刻回答,黑色的签字笔在他的指尖灵活地转圈,他一边转着笔,一边思索,像突然想出了答案一样,那支笔停在了他的指尖。
陈平戈的脸下枕着他的化学书。
“水是由氢和氧两种元素组成的,空气恒定组成部分为氧氮氩氖等稀有气体,不知道这些常识也不妨碍人依靠着它们生存。空气是用来呼吸的、水是用来喝的、我是爱你的,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拆到无尽详细。再者,怜悯拆开是怜惜跟悲悯,我如果不爱你的话,怎么会怜悯你。”
陈平戈抱着头,像雕塑一样久久地呆坐着。
终于她从她的膝盖上抬起脸,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歉:
“对不起。”
谌颐摸了摸她的头,他把手伸向她,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就着她踩在沙发上的高度,他张开手臂,用力把她抱住了,头埋在她的怀里,实实在在地感受着她的心跳和体温。
“我爱你。”
他回答说。
一进入七月,电视、电台到处是台风要登陆的新闻:风力有多大、风力中心在哪里、登陆点在哪里、请各位市民提前做好防灾工作……乐观点想,台风带来的凉爽天气是汗流浃背的高温天气里唯一的慰藉了。
在这个台风的季节,陈平戈悲催地丢了身份证。
没办法,陈平戈只能和卢姐请了三天假,跟谌颐说了一声,买了机票回老家当地补办。
谢天谢地,虽然飞行延误了两个钟,飞机还是发机了。
陈平戈回老家没有住酒店,抱着怀旧的心情,她还是回家住了。
父母在陈黎的生意有起色的时候,迫不及待在陈黎当时拼搏的大城市里买了房,从小镇搬走了。
小镇的老房子卖不出价,租出去也值不了几个钱,就一直闲置着。
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用力地转动了几次,才打开门。推开门,打开灯,映入眼前的老旧的、蒙尘的、光线沉沉的客厅让陈平戈有种恍惚感,好像她只是出去买个文具,回来的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回来按开灯,走回房间,她还是十几岁的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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