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雪晴挽着明澈,明澈挽着果篮,高雪晴敲了门,两人齐齐跨入房间。 屋中长者个头不高,两鬓略白,此时正执笔立于桌边,蘸墨、挥毫,白宣上的磅礴字迹一气呵成,根骨奇绝。明澈看那字迹,一时有些恍惚,只觉很难想像这般和善悠然的人竟会写出一笔筋骨孤傲的字。 高雪晴甜甜唤了声舅舅,将明澈拉了过去。 说什么万一明澈没听说过很没面子,高雪晴此前的形容着实谦虚。明澈当然听说过他——赵问松,二十余年前名噪一时的刑辩律师,专攻经济案件,是能被刑法司法解释特意针对的传奇人物。 明澈知道他还有个身份。 他是早年间与徐翊白反目成仇的那位师父。 ----
第31章 = 赵问松趁蘸墨的间隙望望明澈,笑呵呵问高雪晴道:“今天带了朋友过来?” 高雪晴正要撒娇,明澈率先端端正正鞠了个躬,字正腔圆,一板一眼,“赵老师您好,我叫明澈,是高雪晴在一分院的同事,今……” 高雪晴看不过眼,嫌弃地打断她,“行了行了,你是不是还打算出示工作证?” “那倒没有。我没带。” 赵问松闻此,哈哈大笑,“不用那么拘束,我又不吃人。” 高雪晴绕到明澈身边,将她挂在身上的果篮揪了下来,退了几步,潇洒扔进沙发,跟赵问松邀功道:“人家为了过来看你,特意给你买了水果呢。” 赵问松睨向高雪晴,故意唬下脸来,“你每次都空手来我这里连吃带拿的,怎么坑你朋友买东西?” 明澈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买的。一点水果而已,不成敬意。” 高雪晴无辜摊手,撇得干干净净,“你看,不是我坑的吧。”俯身打开果篮包装,挖出一颗黄澄澄的新鲜大芒果,“来的时候打量它半天了,越看越馋。” 高雪晴扭身去小厨房洗芒果,赵问松再度提起毛笔,屏气凝神,吩咐明澈,“帮我磨墨吧。” 明澈愣了半秒,第一反应是掏手机,“哦,好。我查查怎么磨……” “不难。”赵问松漫不经心指导,“砚堂加水,墨条在上面磨两下就行。” 明澈答应,桌上看了一圈,没找到水,拿起砚台就要往高雪晴那边去。赵问松笑了,探探下巴示意,“水就在那。少加一点,几滴。” 桌上摆着一个紫砂小壶,茶壶形状,高度却只有普通茶壶的一半,明澈刚才真把那当茶壶了。明澈按赵问松所说,小心翼翼在砚堂——这词明澈其实第一次听说——滴了两滴水,拿起墨条,轻轻磨了一下。 好像有点滑溜溜,但又有种微妙的阻塞感,还挺好玩。明澈磨了一会,高雪晴啃着芒果溜达出来,叉腰站在旁边,指手画脚,“多添点水——对对,没那么精细,使劲磨就行了。他写大字费墨。” 磨墨这事,说累不累,说轻松也不轻松。明澈磨着墨,高雪晴啃芒果啃得吭哧吭哧,赵问松丝毫未受其扰,字迹桀骜,所书之句却潇洒淡然。 踏花归去马蹄香。 墨条被水溶化,化作有质感的漆黑液体。高雪晴又指指砚台上方的小凹槽,“墨弄到砚池里面。” 明澈将磨好的墨赶进砚池。赵问松让高雪晴将刚写好的字拿到一旁晾着,把笔递向明澈,“你写,我看看。” 明澈捏着墨条的手一顿,“我……没练过这个。” 虽然明澈从小到大都不愿在任何事情上承认她不行——除了政治是真学不明白——但相比于自认不行,更加不能不懂装懂。 赵问松笑说:“没练过才要练练,来。” 明澈硬着头皮接过狼毫毛笔,又按赵问松指导调整握笔姿势,正要下笔,却茫然抬起头,“写什么?” 赵问松鼓励她,“随便写。想写什么写什么。” 高雪晴吃完芒果,扔掉果核抹抹嘴,托腮在旁边看着。明澈小时候没少背古诗词,可今天揣着偷师的目的,动机不纯,大脑一时宕机,什么诗词也想不起来,提笔做梦似的写了一行字。 高雪晴歪着脑袋看,一字一字慢慢念着,“改革和法治如鸟之两翼车之两轮……”念到此处忍无可忍,“你写完是打算挂在一分院一楼大厅?” 明澈写完,放笔反杀一刀,“还不是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写稿写来写去就那些话。” 赵问松眯眼打量字迹的间架结构,讶异问道:“真没练过?” 明澈念书的时候硬笔字写得不错,而且模仿能力强,跟着语文老师的板书学过几笔,可从没系统学过,毛笔也确实是第一次握。明澈坦言,“真没练过。” 赵问松大加赞扬,“那写得相当好了。要是再多练练——” 高雪晴不满打断,“舅舅,你怎么见谁就让谁练字?上瘾似的。” “让你练有用吗?你又不听。” 高雪晴耍赖玩笑几句,找借口遁了,跑路之前给明澈拼命使眼色,示意得明明白白:使劲偷师,不要客气。 两个小辈那点小九九赵问松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又写几幅字后,赵问松主动问明澈此行有何目的。明澈向徐翊白讨教任小菁诉郭秀梅案时吃过亏,吃一堑长一智,且与赵问松也是初次相见,因此并未将案件相关的具体问题问得太过明白,只说想了解赵问松办大案时的逻辑与思路。 赵问松边写边答,不急不躁,不时还让明澈点评某字某词写得如何。两人相谈甚欢,转瞬已至傍晚,赵问松收了笔墨,留明澈吃晚饭。 明澈心说在医院吃饭也太奇怪了,遂推拒两句,又承诺等赵问松出院,一定请他吃饭。 赵问松也不勉强,答应下来,看了明澈几眼,忽然道:“你让我想起我一个徒弟,他年轻的时候。” 明澈猝不及防,心跳忽然嗵嗵作响,但仍故作平静,淡然地表示疑惑,“哦?” “聪明,也敏锐——这些都是天赋,万里挑一的天赋。然而慧极必伤,不要迷失才好。” “您说的这位徒弟是——?都在一个圈子,没准我听说过。” 明澈明知这问题的答案,但不知怎么却还是问了出来——这心理难以解释,或许只是想从他人口中听听那个名字,仿佛验证六度人脉理论,以证明即使再曲折回环也未曾真正失联。 赵问松摇摇头,没答,半晌才说:“那时候我也让他练书法,他从来不肯。他啊,没耐心,心不静。” 离开医院后,明澈拐了个弯,去附近的商场。 临走前明澈说下周还来拜访,赵问松做贼似的压低声音,让明澈帮忙带烟。明澈左右为难,结巴一下,说这不太合适吧?赵问松看起来很是失落,跟小孩拿不着玩具一样。 明澈在香烟柜台转了一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纵容赵问松,于是狠狠心放弃为他跑腿代购的想法,闲逛进了不远处的化妆品店。 导购小姐彬彬有礼地招呼明澈,问她有什么需要。明澈说随便看看,正好瞄见展示柜上的新款女士香水,鎏金的瓶身还挺漂亮,就随手拿起来瞄了两眼。 导购小姐立刻拿了试香条,邀请明澈试香,说这是上个月刚上市的,可难买了。 纸条在空气中挥了几下。明澈凑着鼻子嗅过去,立时皱起眉头。甜腻花香,果然不喜欢。 明澈几乎不喜欢任何女香,总能闻出甜味,熏得脑仁疼。旁边柜子里是男香,明澈闲着也是闲着,又试了一款男香,这次嗅得久了些。 明澈问导购小姐,“这是什么香?” 导购小姐说了个名字,又熟练地继续介绍道:“前调是柑橘,中调是绿茶和雪松,后调是麝香和龙涎香,算是一款很清新的木调香,很受年轻男孩子的喜欢。” “有没有和它香味差不多、但是味道更厚重一点的?” 导购小姐立刻心领神会,“您是需要买来送给中年或者有些年纪的男士吧?” 明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导购小姐又找来几瓶男香,挨个给明澈试,试到最后明澈鼻子都快不好使了,就拿苦咖啡豆给她闻。最后一款香水与明澈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明澈挥挥试香条问道:“这个是哪一款?” 导购小姐立刻奉上手边的深蓝色香水瓶,娓娓介绍,末了说这款本月打八折,特别划算。 明澈看看价签,八折也得几千块钱,当即将香水瓶还了回去,跟导购小姐微笑道谢。 就算想找某个人身上的熟悉味道,也不至于为了闻个味花好几千。都已经撕破脸了,搞这些腔调没劲。 然而出了化妆品店,明澈还是回到之前的香烟柜台,买了眼熟的白色包装外国牌子香烟,坐地铁回了住处。小区外有一间小文具店,日常光顾的都是周围学校的小学生,明澈进去买了笔墨宣纸——笔十块钱一支分不出是什么毫毛,墨是现成的墨水,明澈对如何选购宣纸一窍不通,只和老板说要写毛笔字的,老板就变魔术似的刷地掏出一叠。 既然下周还要拜访赵问松,那就不能出丑。 接下来一星期,明澈白日埋头工作,抽空狠做即将参与的大案的功课,晚上就回去对着视频教程练字。虽说网络教程总不及老师指导,可也聊胜于无。中途李一鸣放出来了,感恩戴德说要请明澈吃饭。明澈懒得理他,不耐烦地将他打发走。高雪晴问明澈和赵问松聊得怎么样,明澈说挺好的,睫毛微微一颤,故意轻描淡写,“赵律师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虽说他现在已经不接案子了,可江湖上仍有他的传说,徐翊白徐律师最早不就是他的徒弟么。” 高雪晴大为惊讶,“这你都知道?其实我舅舅没带过他几年,小时候我也就见过他几次——十二三岁的时候?”回忆至此,眼神顿亮,“那时候他比现在年轻多了,帅得要命,我一见他情窦都开了,可是他不爱理我,也不爱说话,也不笑。” 说到最后,情绪又低落下来。明澈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徐翊白的作风,对仰慕他的小女孩也没个好脸色。 明澈练字练了整整一星期,最后得出两个结论。其一是,赵问松上周夸她纯粹就是客气客气;其二是,烟味从香烟上直接闻和从别人身上闻不一样。 又至周六,明澈再度去医院看望赵问松。赵问松起床很早,明澈去时已经开始练字了。明澈给赵问松磨墨,又说回去练字练了一星期,等会让赵问松看看有没有进步。 两人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音略重,听着像是男士皮鞋踩过大理石地面。没等来人敲门明澈就已抬头,霎时怔愣。 徐翊白站在门口。 ----
第32章 = 明澈的心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血脉痉挛,脆弱的心肌蜷缩,一阵一阵地疼。一段时日不见,徐翊白额头的伤仍没好,贴着创可贴也能看见残存乌青蔓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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