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精于计算的聪明人,都不会一开始就亮出底牌。 对卢泽厚来说,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底牌。 如果卢泽厚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绝不会一开始就告诉秋瑜,她的丈夫是一个基因变异的怪物。 陈侧柏非常清楚,自己的秘密不会暴露,但秋瑜与卢泽厚单独交谈的那十多分钟里,他还是感到了——第一次感到这种陌生的情绪,他用了几分钟才分辨出来,是害怕,或者说,恐惧。 他不害怕暴露真面目,但害怕失去秋瑜。 在那十多分钟里,他不仅罕见地尝到了恐惧的滋味,而且戾气横生,很想杀点什么。 杀戮,本就是恐惧的伴生物。 ——屠城,灭绝某一种大型野兽,对印第安人进行赶尽杀绝。 很难说不是因为恐惧。 陈侧柏目光冷戾望向卢泽厚时,那一瞬间的确在想,怎么避开秋瑜的耳目杀死他。 但秋瑜回头,对他灿然一笑,笑容甜美。 他也就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杀意,继续等待。 陈侧柏耐心不差。 甚至可以说,耐心极好。 他的工作需要做大量的实验,而实验必然充斥着大量的失败。 如果没有耐心,他不可能在一堆看似无序的谬误中,攫住一个正确的结果。 这是一项具有猎人气质的工作。 而他是最有狩猎精神的人。 但随着失控程度的加深,他的耐心也在变差,一见到秋瑜,就想扣住她的手腕或后颈,把她按进怀里。 到后来,发展成随时随地的亲吻。 明知道她会害羞,却还是会当着其他人的面,故意将舌-尖伸进她的口中。 向外人展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可以给他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愉悦感。 于是,听不到秋瑜的声音,看不到秋瑜的口型,对秋瑜失去掌控,也带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躁戾感。 直到将她揽入怀中,他体内那种灵魂几近灼沸的感觉,才稍稍冷却下去。 不过,只是冷却,并没有消失。 他的灵魂仍在被低温灼烧。 陈侧柏按着秋瑜的后脑勺,没让她看自己的脸庞。 因为此刻,他的面部表情,肯定异常扭曲。 看卢泽厚的表情就知道。 卢泽厚望着陈侧柏,眼神几乎有些惊恐。 他以为最坏的情况,是秋瑜刚疏远陈侧柏,陈侧柏就陷入了疯狂,然后,秋瑜舍不得陈侧柏难过,立即将真相全盘托出。 没想到他只是跟秋瑜单独说了几句话,陈侧柏就失控到了这种程度??? ——他抱着秋瑜,没有说话,眉眼冷峻立体,面部肌肉却掠过一阵痉挛,似乎在刹那间分裂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头颅。 卢泽厚觉得震撼。 他以己度人,以为作为科研人员再怎么失控,也不可能立马变成一个疯子,至少会保持基本的理智。 更何况,陈侧柏不仅是科研人员,而且是人类智力的天花板。 陈侧柏却打破了他对高智商群体的刻板印象。 幸好,这种面部痉挛仅持续了几十秒钟。 片刻,陈侧柏闭了闭眼,恢复正常,一手揽住秋瑜的肩膀,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冷漠瞥了卢泽厚一眼,没有说话。 卢泽厚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最好什么都没说,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卢泽厚耸耸肩,不太在乎陈侧柏的威胁,反正等他彻底失控,必然会迎来公司的追击。 到那时,陈侧柏是否能摆脱公司的追击都不一定,哪里有空来追杀他。 · 陈侧柏送秋瑜回家。 他坐上驾驶座,瞥见秋瑜心事重重,但没有出声询问。 因为就在刚刚,他又变异了。 最初他变异时,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些变化似乎都在为捕猎秋瑜而做准备。 嗅觉,监视,利齿,无限裂殖的黏物质。 恐怖膨胀的保护欲。 ——所有的变化,都跟她有关。 这样一来,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他的确天生嗅觉灵敏,但也仅在正常范围内,不可能隔着十几公里嗅到她潮热的汗气。 嗅觉增强,源于一日比一日强烈的爱意。 三年来,他一直在压抑自己不洁的渴欲,不想玷-污她。 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再怎么压抑,总会有亲近的时刻。 偶然的碰触。她突然投怀送抱。她的撒娇,她故意娇嗲地对他说话。她的吻。她到处乱扔的衣服。 她洗完澡的水蒸气。她的毛巾,她的杯子,她的牙刷。她喝水时留下的湿漉漉的唇印。 同床共枕时,她“越界”的发丝。 她无处不在。 他却不能放纵自己去深深嗅闻。 怕她被他肮脏古怪的举止吓到。 于是,嗅觉放大了几百倍。 即使他在几十公里以外,也能像饥-渴的鲨鱼一样,猛地捕捉到她的血腥气。 监视,同样来源于此。 想要看到她,一直看着她。 现实生活中,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着她,那样不礼貌,也不尊重她,而且会暴露他变态一样隐忍痴迷的目光。 三年的时间,他遏制注视她的冲动,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直到现在,都在遏制。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但他知道,只要看向她,他的眼神必然会如滚烫的钩子一般,想要从她的身上扯下一块血肉。 他不可能让她察觉到这么可怕的眼神。 于是,有了不看向她、也能注视她的能力。 如同监视一般的能力。 至于利齿、无限裂殖的黏物质,很明显是为了更好掌控她而存在。 刚刚,他突然拥有的新变化,也是因为她。 ——他看到了另一维度。 在那个维度里,世界不再以时间为基准而变化。时间更像是视频的进度条,可以反复拖动,随意回到某一个时刻。 眼前的画面也变了。 打个比方,人们将“零维”定义成“点”,点就是点,没有大小,没有长度,没有空间。 但进入“一维”后,“点”骤然变成了“线”,一下子有了长度,信息量呈指数级增长。 进入“二维”后,“点”又变成了“面”。 每上升一个维度,信息量都会爆炸式增长。如果“一维”有生命,那它将会对“二维”的信息量感到恐怖。 陈侧柏所面对的信息量,比一维生物面对二维世界的信息量,还要汹涌,还要恐怖。 时间不再是变量。空间不再有阻挡。物质的运动,能量的传递,依次平铺开来。所有细节分裂,重叠,纵横。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不仅看到皮肤、骨骼、血液,也看到血液中杂质一般蠕动的黏物质。 陈侧柏不带感情地扯了一下嘴角。 很好。 他现在彻底变成怪物了。 可能是他沉默得太久,引起了秋瑜的注意。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歪头看向他:“怎么啦?” 她的手掌,同样在他的眼中铺展、陈列开来,显示出只有生物显微镜才能观测到的海量细节。 陈侧柏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扣住她的手腕,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这种亲吻到她血肉与骨骼的感觉,令他全身发麻,从头皮到脊椎都像过电了一样酸麻。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将再也无法逃离他。 作为高维生物,他可以极其轻易地捕捉她。 陈侧柏闭着眼,唇贴着秋瑜的手背,呼吸逐渐粗重。 他知道这种想法,非常肮脏、卑鄙且污秽。 但仅是想想,都会有一种震颤似的愉悦传遍全身。 她永远都会是他的。 他为此遏制不住地感到狂喜。 陈侧柏这么想着,将时间轴拨回“秋瑜和卢泽厚单独谈话”的时刻。 这种行为不会影响既定的事实。回溯时间,只是相当于从B时间点回到A时间点,再看一遍已经发生的事情。 陈侧柏扣着秋瑜的手,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秋瑜和卢泽厚的谈话。 许久,发出一声冷笑。
第61章 Chapter 24 秋瑜听见陈侧柏冷而迅速的笑声, 抬头望他。 陈侧柏没有看她。 他松开她的手,按下引擎键,握住方向盘。 秋瑜确定, 他的力道不大, 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血管都没有凸起, 方向盘却像遭受某种重创一般,直接从内部瓦解成碎片。 秋瑜惊讶出声:“这是……” 陈侧柏没什么表情:“换一辆车吧。” 说完, 他启动芯片, 选择最近的车库, 用无人驾驶系统叫了另一辆车过来。 最近的车库离这里不过200米,很快就到了。秋瑜下车时, 仔细看了看那个碎裂的方向盘。 碎得太奇怪了。如果是外部或内部受力, 应该能从外观上看出来,但这种碎裂, 更像是……突然“瓦解”了。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也难以形容。 如果一定要用物理术语去描述,那就是一股神秘的力量直接作用于物质的微观层次结构, 导致了它由内而外的碎裂。 这是秋瑜猜的,人眼看不到微观世界。 这时, 陈侧柏已坐上新车的驾驶座, 朝她响了一声喇叭,示意她上车。 她只好把疑问抛到脑后,绕到新车的副驾驶座,坐了上去。 陈侧柏一语不发,发动车子, 朝家里开去。 一路上,秋瑜看了他好几眼, 他都没有看她,也没有从窥视者的角度望向她。 秋瑜没有往“陈侧柏知道了她和卢泽厚谈话内容”的方向想。事后,她问过卢泽厚。卢泽厚说,他启动了屏蔽装置,可以屏蔽电磁信号、不同频率的声波,以及一部分的生物信号。陈侧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秋瑜听完,其实有些失落。 她还偷偷幻想过,陈侧柏听见她和卢泽厚的谈话内容,直接找她摊牌。这样她就不用纠结,要不要撒谎逼他了。 直到回家,秋瑜都没有跟陈侧柏说上话。 他换了鞋,与她擦肩而过,走到卧室米黄色的灯光下,手臂横立于身前,腕骨崚嶒,正在慢慢摘腕表。 秋瑜觉得,他的气质全变了。 以前,他做这种动作,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随性,现在却多了一种探索的意味。 如同一个人突然有了深不可测的力量,正在探究怎么控制这种力量。 可能因为他的神情太过冷静漠然,有那么一刹那,竟显出两分神性。 秋瑜发誓,虽然她对陈侧柏有一百层滤镜,但那种“神性”,绝不是她加上滤镜后的结果,更像是一种人类面对未知力量的本能反应。 就像远古时代,人看到火,看到雨,看到闪电,看到一切超出认知的自然现象,都会将其归纳为“神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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