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十年前把他选进“利刃”的老首长。老首长退下来后周身气质都和蔼了许多,张嘴就是:“景扬啊……” 骆景扬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咱们宜市也挺好的,不管你到哪里,都是国家的兵嘛!” “我知道。”骆景扬垂眼。 “利刃”的队训——忠于祖国,忠于人民。一天利刃,一生利刃。 从进了“利刃”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任务前写了无数次遗书,却唯独没想过自己会离开这里。 曾是利刃,怎么会甘心做刀柄。 他放不下待了近十年的队伍,也放不下自己心里的傲气。 老首长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想明白。 “现在国家依然需要你,需要再组建一只像‘利刃’一样尖锐的队伍。你要知道,你骆景扬再强,也只是你自己;但如果再培养出一只‘利刃’,强大会是整个国家。” 骆景扬身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他看着褐色的茶汤,迟迟才“嗯”了一声。 离开老首长的小院,警卫员递给了他一把雨伞。他没有开车,一直沿着湖边走,从僻静的家属区走到喧闹的街市,他第一次这么缓慢认真地观察这座江南城市。 这里的建筑和北京不一样,气候也和北京不一样。但走在街上的人都是黄色皮肤黑色的眼睛,讲的是一样的中国话。 “不管到哪里,都是国家的兵。” 老首长说的是对的。只是像重新适应南方湿冷的天气一样,他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自己心里的落差。 他停在街边,看见马路对面青砖黛瓦的建筑,而闻佳就是在这时候闯进他的视线的——她的模样和从前没有多大变化,他一眼便认出了。 闻佳手里提着刚买的东西,另一只手撑了一把透明雨伞,不紧不慢地从面包店出来,本是要往前走,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顿住了。 骆景扬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店门口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身上。 老头儿肩上扛了一个脏兮兮的麻袋,里面装着一些塑料瓶和纸盒,没有撑伞,愣怔地透过玻璃窗户看着店里货架上的面包。 骆景扬马上明白了她在看什么。 他起了几分好奇,想知道她会怎么做。 后来他看见闻佳转身,又回到面包店里,很快提了一个略大一些的袋子出来,里面装着她刚买的面包。 她动作很急,怕老头儿已经走了,出来见他还站在店外,才松了口气。 她把伞和面包都递给了老头儿。 起初老头儿不敢要,闻佳的脸上也有些害羞,但还是执着地将东西送给他。 骆景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闻佳的脸色从羞涩紧张,到老头儿收下东西后的欣然一笑。 然后双手挡在头上,小跑着离开了。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只有他和被送了东西的老头儿还站在原地,看着闻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他想起了刚才和老首长的交谈,想起了,他穿上这身军装的目的。 他脚踩的土地是他的国家,土地上生活的是祖国人民。 军人天职,保护国家和人民,以及,这些存在于人群里的善意。 * 包子蒸好了,白白胖胖的小巧一个,装进白色纸盒里封好口保温。 骆景扬带着早餐抵达闻佳家里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等他过来。 她没有穿家居服,换了一件白色长袖 T 恤,为了不让骆景扬看出自己刚醒,还扎了一个丸子头,这样比较有精神。 “脚好了一点没有?”骆景扬换了拖鞋进来。 “好多了。”闻佳应着,目光飘忽全是羞怯和不知所措的慌张。 骆景扬淡然得多,把早餐递给她,看着她接过放到茶几上。 桌面上还放了一壶闻佳在等他的时候泡好的果茶,空气里细闻全是酸甜的香味。 闻佳给他倒了一杯,“我刚泡好的茶,你尝尝吗?” 骆景扬接过,“你先吃饭,吃完给你涂药。” “你吃过了吗?”桌上的早餐是一人份的,闻佳没有马上动筷,转头小声问他。 “在队里吃过了。” “噢……”看来他很早就起了。 骆景扬很少喝这种酸甜的东西,偶尔尝尝也还可以。 他坐在沙发上喝茶,闻佳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喝豆浆,两人一高一矮,各喝各的。 “地上不凉?”骆景扬看了一眼她裸露的双脚。 闻佳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还好,我习惯了。” 骆景扬微微皱眉,再次环顾她这间小小的出租屋。 “这里去你们学校要多久?”他问。 闻佳算了算时间,大概猜到了他为什么这么问。 “坐地铁大约半个小时吧。当时也想过住得离学校近一点,不过那边是大学城,周边这个价格能租到的房子面积不大,环境也没这边好。” 的确,这里隔一条街就是军区大院,虽然这一块属于老城区,但是房子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不用和别人共用厕所,还有闻佳想要的厨房。 离家在外,必然不可能事事顺意,总要舍弃一点便利。 “很喜欢宜市?”骆景扬当年略有听说她大学是在宜市上的,上次见她和她妈妈的争执,以为她对这里有特殊的感情。 “也不完全是,”闻佳抬头朝他笑笑,“主要是不想回去。刚好毕业的时候学校需要招老师,就留在本校了。” 骆景扬点点头,没去问她为什么不想回去。 “你们部队在哪呀?”闻佳顺口问他,问完才发觉不合适,连忙补救,“这个好像不能问的噢……你还是别说了。” 骆景扬嘴角微微扬起,“现在待的部队没有之前保密性那么强,就在你们学校附近。” 闻佳一愣,“那你早上过来不是很远?” “开车过来,还好。” 可是就算开车,加上路上堵车等红绿灯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昨晚还连夜开车回去。 闻佳抿着唇,有些愧疚。 骆景扬看她慢吞吞的吃相,一笼包子这么久过去竟然还有大半没吃。要是他手下的兵,估计三两下就能干完,生怕紧急训练吃不上。 气候已经没有那么温暖了,他提醒闻佳:“快吃,要凉了。” 闻佳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紧张,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的像个面对严肃老师的学生,听他催促后赶紧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饭后骆景扬收拾的餐盒,闻佳被他按坐在沙发上不让乱动。她看着骆景扬的动作利索干净,军人作风显露无疑。 他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去卫生间洗了手才拿出从队里带来的药油,对闻佳说:“脚伸出来。” 闻佳将运动裤的裤腿卷到小腿肚,脚踝上的肿块一夜过去已经消肿不少。 药油盖子打开以后,浓郁刺鼻的味道立刻将屋里的食物香掩盖。 骆景扬动作熟练,途中问她:“痛吗?” “好多了。”闻佳揪着裤腿说。 一点也没有昨晚钻心的疼了,也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一些让她能够忘记这些疼痛的事情。 趁他低头认真给自己涂药,她又在悄悄看他。 骆景扬的长相很硬朗,肤色是常年被阳光照耀后的蜜色。他的深邃眉眼闻佳只瞧一眼,便绷紧了身体,生怕被他听见自己躁动的心跳。
第09章 铜锣烧 骆景扬去洗手的时候,闻佳看着桌上的药膏,想起来一件事。 她拿出手机,点开转账界面,输入了一串整数。 等到骆景扬从卫生间出来,她说:“昨晚你帮我和表姐付的钱,我转给你了,你收一下。” 骆景扬手一顿,看向她,“不用。” “要的,”她说,“你收下吧。”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闻佳有自己的坚持。 骆景扬看她一脸严肃,思考片刻,最后轻轻点了下头。 他坐回闻佳身边,在闻佳的目光里打开手机收下了她的转账。闻佳虽然有些小尴尬,但是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一周我不在宜市,电子设备也会屏蔽,不能联系你。”他突然说。 果不其然,闻佳在听见他的话之后愣住了。 “是工作上的事吗?”她犹豫了一下,问道。 “嗯。” 闻佳“哦”了一声,心知骆景扬工作的特殊性,要理解他,可是的确又有些难受,怎么才刚确定关系就要分开。 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因为闻佳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骆景扬看出她的情绪,擦干了手一步步走到沙发边上,最后在她身边坐下。 “闻佳。”他喊的是全名,闻佳下意识抬头强撑出一个笑。 “和我在一起,这是你一定要经历的。”骆景扬看着她脸上的笑,那些必须要告诉她的残忍事实忽然又说不出口,他沉默了一下,声音稍稍放软,“我是军人,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甚至一些普通情侣会做的事情我也不能陪你。” 闻佳缩在沙发上,听他一字一句地将和军人恋爱的弊端说出。 最后听见他问:“你能接受吗?” 要更坚强、更勇敢,接受这一段有些孤独的恋爱关系。 闻佳脑袋涨涨的,没有马上回答,低着头仿佛在认真思考。 这段恋爱和别人不一样。 能承受这份特殊性吗? 骆景扬的背脊依然挺拔,看似耐心冷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接受他,或者是不接受。 直到闻佳抬起头,圆圆的眼睛认真看向他。 “我可以。”她说。 在骆景扬神经越绷越紧的时候。 她小声的一句话,让他舒展了眉结。 闻佳虽然在别人看来总是软绵绵的性格,实际上,她比芦苇还要坚韧,甚至是倔强。 好不容易成真的愿望,攥进手心了就不会轻易放开。 她眼里坚定的光让骆景扬愣了一下,胸腔内生出无比酸胀满足的感觉,右手抓上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送去自己的力量。 “但我会对你忠诚。” 对国家忠诚,对喜欢的人忠诚。 这是骆景扬的世界。 男人的手掌粗砺,指节处有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此时正一下一下磨蹭着闻佳的掌心。 闻佳全身都是暖的,悄悄回握住了他的手。 * 交心能让关系更亲近。 有了握手的亲昵,闻佳开始不自觉地露出一些小姑娘家的依赖。这种依赖感让骆景扬觉得新奇,却又无比受用。 她太乖了,乖到让他只是看见她就开始心软。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心软无异于向敌军投降。 还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轻轻揉捏手里闻佳又嫩又软的手指,一边听她说一些生活琐事,感受她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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