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点头:“好,我明白。” 回去之后,他的情绪更低落了,他知道梁津元是想要安慰自己,可他困扰的却不只这一件事。他在房间里徘徊着,想倾诉又难以启齿,最后给梁津元发微信:你睡了吗? 梁津元正在愁另一件事,她回道:睡了。 陈默:睡了还秒回? 梁津元:刚躺下。 陈默:你关灯没? 梁津元:关了。 陈默:我从门缝里看到亮光了。 …… 梁津元打开门,看到他一脸颓丧,吓了一跳。 “怎么了?” 陈默走进来:“我也不知道,感觉浑身不舒服,具体是哪儿又说不上来。” 梁津元摸摸他的额头:“好像有点烫。”她又拿温度计来测了一下,幸好只是低烧。 “会不会是晚上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换做平时,陈默肯定要说她封建迷信,但今天,他居然一言不发。 梁津元看出他有心事,端来个水碗,又拿了根筷子,哄他道:“小时候低烧或者睡不好,家里老人都说是魂被吓跑了,就用这个办法把我叫回来,今天我也给你试试。” 她趴在桌边,扶着筷子立在水中,嘴里念念有词,“陈默陈默快回来,大鬼小鬼放过他”,说完一松手,筷子“啪嗒”倒在桌上。 如此几次,陈默终于笑出来:“你再多试几次肯定能立起来,因为……” “你闭嘴。” 他讪讪坐回去。梁津元拿起筷子继续试,又失败了两回,第三回才立住。她赶紧把陈默推上床,又拆开一个蒸汽眼罩帮他戴上,嘱咐他好好睡一觉。 陈默躺得笔直,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过了一会儿,他问:“梁津元,你在吗?” “我在呀。” 又片刻,他的手探到另一边,没摸到人,于是往另一侧挪了一下,手继续探摸着,还是没找到人,明明她的气息就在身边。陈默一下坐起来,正要揭开眼罩,梁津元拉下他的手。 他顺势抱住她:“你去哪儿了?” 梁津元哪儿也没去,坐在一边看着他,看他东摸西找,看他急切坐起。她轻抚着他的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他支支吾吾说有。 “那你说,我听。”梁津元放开他,盘着腿和他面对面坐着。 陈默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说的那句话。” “有一点,”梁津元承认,“但其实我自己也这么想过,你只不过是挑明了,所以我花了一点时间整理心情。” “那你现在整理好了吗?” 梁津元点头,又想起他还戴着眼罩,便道:“我想明白了。那是一场意外,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也不是我们能阻拦的。只能庆幸在它来临之前,我们都尽自己的心意了。” 她捏了捏陈默的手:“你说是不是?” 这话不仅是说给她自己听,也是说给陈默听。他叹了口气,双手捂着脸低下头去。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陈默不答。 梁津元见他为难,主动提议道:“这样吧,我们来交换,我说一件,你说一件。” “……好。” 梁津元犹豫片刻,下定决心说道:“我最近有几个不错的面试,那天晚上本来要告诉你的,后来忘了。” 她知道这实在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但什么时候才算得上是好时机呢?今天太开心,不宜破坏心情;明天太难过,不该火上浇油……每一天都有不说的理由,直拖到最后一刻,那才是最差的时机。 陈默紧抿着唇,心里只觉得更烦了。本来脑子里就乱成一团,梁津元又添上了一笔,不,准确来说是把他假装不知道的事摆到了明面上。 他摘了眼罩,又确认一遍:“……已经确定了?” “还有两个在等三面。” 明白了,等那两个出了结果,她大概就要挥一挥衣袖离开这里了。陈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口不择言:“所以我……我是月抛。” 这话不好听,也不好否认。梁津元努力解释:“不是,你就像限定款的礼物,到了时间就要被收回的。” 陈默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两人静静对望着,直到梁津元提醒他:“我说完了,该你了。” 他迟迟不开口。 梁津元等到放弃了,最后背对着他躺下:“不想说就睡吧。” 夏天的夜晚总是比平时更亮些,光从窗外洒进来,把薄纱窗帘上的花纹印到床上。梁津元侧着身,看着眼前一团一团的纹样罩住陈默的影子,像烙在他身上的印痕,抹不掉,便只好融为一体。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像块沉默的石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事在他心里发酵?梁津元有心听他说,他反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她闭上眼,心想算了,随便他,反正就快散伙了,到时候一拍两散,各奔天涯,现在又何必多管闲事?这么一想更觉得懊悔,为什么要告诉他面试的事,就该像他说的,等到一切都确定了再“通知”他。 正想着,陈默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声音低缓又沉闷:“今天我买了两刀纸,一刀给老六的,还有一刀给……” 梁津元一下子心软了,想转过来,奈何又被他牢牢地缚住,只好攀着他的手臂,轻轻拍着。 “还有一刀给谁?”她语气温和地引着他说出来。 “……给李明成。” 梁津元一怔,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好朋友”的语境之下。陈默当时说“有过”,她以为是两人闹翻了,全然没有往这一点上想过。 陈默终于松了口气,最难的是开口,一旦开了头,就迫切地想告诉她这桩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心事,想要从她那里获得安抚和慰藉。 他不是没有朋友,而是他的朋友去世了,从教学楼上跳下来,落在他面前。陈默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明明前一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吃饭,还互相鼓励,说要坚持读完。 “大不了就熬下去嘛。”李明成当时还这样开玩笑。结果第二天,他就背弃了这句话。 他问梁津元:“明天能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吗?”
第24章 元元和默默 午后的墓园很安静,一路上只零星有几个人在祭拜,风裹着他们断断续续的低语飘向远处。梁津元随陈默拾级而上,在李明成墓前停下。 墓碑上刻着两行字: “爱子李明成 1994 年 4 月 30 日——2021 年 5 月 1 日” 陈默看着那深深的刻痕,又想起出事的那一天,他缓缓地说给梁津元听。 那是假期的第一天,李明成照旧去了实验室,临近中午,他让陈默帮忙带份午饭。陈默想起前一天晚上给他庆生时忘记点长寿面,于是打包了一份西红柿鸡蛋面带回去。 快走到楼下,他给李明成发微信,李明成没回。他又点他的头像拍拍他,手机里刚震完,面前就坠下一个身影,紧接着四周响起一片尖叫,手里的饭菜也应声落地,红的、黄的、白的,流动的、凝滞的……狰狞扭曲又了无生气。 陈默愣在原地,片刻后反应过来,于是一遍遍给李明成打电话,给他发微信,在聊天群里@他,唯独不敢再看一眼面前是否是他。 没人知道李明成为何跳楼,他没留遗书,没有和家人朋友吵架,就连学业,也是几个朋友里最乐观、进展得最顺利的。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但他又确确实实自杀了。 一波接一波的人找到陈默,警察、学校的老师、李明成的父母,每个人都问他之前有没有察觉李明成的异样。 陈默一开始说没有,后来渐渐怀疑是否他早已显露出这样的倾向,只是被自己忽视了?于是他努力搜寻相处的细节,但依旧徒劳无功,因为他所能回忆起来的,都是自己为学业所困的痛苦,而那个时候的李明成在干什么,他根本没关心过。 要是多留心他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就冒出来了。 随之一起冒出来的,是他的噩梦。很长一段时间里,陈默常常梦见自己飞起来,从楼顶、从山巅,从各种各样的高处,他一鼓作气冲向更高处,却在即将抵达时突然下坠,他挣扎、他拼命挥动翅膀,下坠的速度却更快。 如此一来,学业上不要说有进展了,连保持现状都很难。痛苦催生压力,压力又令他更加痛苦,恶性循环,层层累加。 以前大家常常开玩笑,天天嚷嚷着“谁爱读谁读,反正我不读了”,但很少有人付诸实践。陈默有段时间连退学申请表都填好了,但就像朋友劝他的那样,“能坚持下去还是最好的”。 他这才想起,类似的话李明成也说过,他说的是,“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哪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熬一熬吧,万一呢。” 陈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去,他怕有一天做出和李明成一样的选择,所以才先申请了休学,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陈默说完,静静地站了会儿,然后才收拾好东西,和梁津元一起离开。 沿台阶而下,他们走得很慢。从高处俯视,漫山遍野青松翠柏,间或有祭品的彩带飘摇着,远处祭拜的人轻抚着墓碑,低声说着什么。 他们一路看过去,石阶两侧的墓碑上,有的是耄耋老人,有的是青葱幼童,有的是夫妻合葬,还有的连照片都没有……长长短短的一生,都被浓缩在两行石刻中。 出了墓园,梁津元轻声问陈默:“你还记得你第一回敲我家的门吗?” 陈默脱口而出:“下雨,你没收床单。” “对,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那天真的打开燃气了,只不过在开门之前关掉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也许就躺在某片墓地下面了。” 梁津元停下,望着陈默:“倘若你还在因为李明成而内疚,那你救了我,可不可以算作弥补呢?” 她不怕告诉陈默这件事,只希望能帮他去掉多余的内疚。 她甚至说:“我打开燃气阀的那一瞬间,心里是觉得解脱的,想着以后再也不用想那些糟心事了。所以我想,或许李明成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如果他解脱了,那么你也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陈默握住她的双手。他明白梁津元这样说是想让自己解开心结。 “但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我其实猜到你那天做了什么,所以害怕你也和他一样,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没有留心到。就像你说的,我后来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因为我想看着你,只要你不离开我的视线,应该就不会出事吧。” “我想,一开始那几天你一定很烦我吧,我就假装不知道。幸好后来看到你越来越开心,我才觉得自己有用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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