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想法不是我们能理解的。其实这几年他的生意做得不错,但他依旧觉得如果家里没有发生这些事,生意能做得更大。为此,他还特地在家里供奉了一尊关公像,每天神神叨叨地照着三餐叩拜。” “那你妈妈还好吗?” 卢曼玉抬眉看了她一眼,轻笑着说:“谢谢你的关心,她还好。虽然这几年她过得一直很疲惫,但是好在顺利抽身,从百胜利那里分到了应得的财产后,就搬来南京和我一起住了。” 卢曼玉这两年见过一些离婚官司,慢慢地才知道离婚无论对于哪个年龄段的人,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当这只手果断地撕开那层飘飘欲坠的遮羞布后,任凭是谁,都会变得歇斯底里。 “你们以后就定居南京了吗?” “嗯,与其面对一个不真心的人受委屈,不如主动放手,这样反而洒脱一些,反正我们母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她们母女想要的其实并不多,但是百胜利那样的商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是,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用真心就可以。 百贝点点头,又问:“那我妈妈和百胜利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也是从我妈那里听来一点,不确定有几分真假,所以这事儿你不应该问我。” 卢曼玉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仰头喝完了剩下的小半杯咖啡,然后对她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一等!”百贝喊住她,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她们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是样貌却遗传了各自的母亲,并不相像。卢曼玉眼中的不自信消失后,更显安静温婉,有种从内而外的自信美。而她在国外飘荡多年,一眼看上去更加倔强一些。 这样大相径庭的两个人,骨子里却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你还有什么想问吗?” “没了,祝你工作顺利。” 卢曼玉大概是没想到百贝会对她说这个,愣了几秒钟之后,微微一笑,回道:“谢谢,你也是,一切顺利。” 百贝看着她推开便利店的门,踩着高跟鞋汇入街边的人流中,最后消失在对面的办公楼里。 卢曼玉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最终在高铁站的时候,百贝退掉了南京南回镇江的票,改签到丹阳。 其实即便来到丹阳,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获取与她妈妈的过去相关的事情,因为外公外婆早在她妈妈去世后的几年里双双离开了。 而她的外公外婆也只有她妈妈这一个孩子。 顺着记忆里的路走到了外婆家的老房子,这里早已换了主人,门头修葺一新,与百贝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不同。 正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隔壁铁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碎花褂子的妇人,两个人目光相撞,却一时间均不敢先开口打招呼,生怕认错了人。 百贝朝她微笑着点头,问好:“黄阿姨,好久不见。” “唷,这是小贝儿吗?” “是我。” 黄阿姨一如当年那样热情,立刻放下手里的脸盆,走到百贝面前,搓着手上下打量她许久,再说话时眼睛里已经闪烁着泪花。 “距离上次见你,是不是快有十年了?我听说你后来出国了,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你妈妈、外公外婆要是都还在,就好了。” 以前的邻里关系淳朴,有好吃的好用的总会想着分一口出来共享,不像现在,即便是家门距离近了,但是关上门后的心却更加遥远了。 黄阿姨也许是觉得自己挑起的话题太沉重,搓了搓脸笑着问:“你怎么过来的?饿不饿,阿姨家里今天正好炸了面豆角,进来吃点。” 百贝没有拒绝,黄阿姨的出现让她觉得亲切,便跟着进了屋。 “就您一个人在家吗?” “对,你叔去厂里上班了,哥哥姐姐都在外头工作,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可不就剩我一个退休人员了嘛!来,刚出锅的,香脆香脆的!”黄阿姨把用竹盘子装的面豆角放在她面前,热情招待。 “退休了就能享福了。”百贝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口中瞬间弥漫着儿童时期的味道。 “退休了也有的烦呢,等过几年他们有了孩子,我不还是得烦心劳力嘛!” 虽然讲出来的话是抱怨的,但是百贝看着黄阿姨脸上遮不住的笑容,明白她心里是开心的。 “贝儿丫头,你这次回来就是看看?” 百贝捏了捏放在桌下的手,开口道:“黄阿姨,您知不知道,当初我爸我妈是怎么认识的啊?” 黄阿姨先是一愣,然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朗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娃娃亲!”
第65章 不值 父母的爱情故事并不难理解,不过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众多糊涂婚姻中的一桩。只不过多了一层“娃娃亲”的纽带存在,竟也让旁人觉得两个陌生人见过一面后就能相爱。 黄阿姨的叙述宛如一盆凉水,浇灭了百贝这么多年不灭的执念与不解。原来,她眼中父母的恩爱不过是她自己加了滤镜,百胜利果真像卢曼玉描述的那样,自私唯利。 百贝这么多年独身异乡,陌生的环境和人群并未磨平她的脾气,当下她就直接冲回了家。 正值饭点,百胜利举着三炷香,正在叩拜红木架子上的关二爷。而红木架子所在的位置,原本摆放着家庭合照。 听到声响,百胜利转过身来,见到是百贝,立刻扬起笑脸,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吃饭没,我让饭店做几道菜送过来?” “不用了,我吃过了。” 百胜利眼睛看着手机点餐,嘴里的话未停,说:“我还没吃,你陪爸吃一点。” “爸,最近生意怎么样?” 百胜利有些惊讶,问道:“怎么突然关心起爸爸的生意了?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吗?” “看你拜关公,我就问问。” “还不错!”谈到生意,百胜利仿佛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关二爷灵得很,我每天拜拜,图个诚心。” “原来的架子丢掉了吗?那上头摆的照片呢?” 百胜利嘴角的笑意隐了半截,只是说:“都收起来了。” “您为什么和卢阿姨离婚啊?” 他并未注意到百贝改口称卢露为卢阿姨,只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悲伤地说:“我们年纪都大了,生活过几年,发现还是过不到一起去,就分开了。” “那您和我妈呢?我好像从没听过您提起和她以前的事情,以前妈还在的时候,问她也是不说。”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妈妈也不在了,还有什么好提的。” “那您会想她吗?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百贝的声音略显紧绷,百胜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怎么不记得,毕竟是结发夫妻。” “那您当年回来为了完成老一辈的任务和她结婚的时候,有想过远在广州的卢阿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百胜利瞳孔骤缩地盯着百贝,面部肌肉紧绷着,原本放松的手掌也抓握成拳头,粗短的五指蜷缩着,手背青筋凸起。 但他突然又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松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低声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抛弃昔日的爱人和未出世的孩子,回到老家和一个陌生人结婚,你难道不会觉得愧疚吗?” “愧疚?我当然愧疚!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卢露已经怀孕了。而且,而且……我是真的没办法。” 百贝看着他懊恼到捶胸顿足的模样,心中冷笑。戏还没唱呢,就开始自我感动了。 当初卢露告诉他卢曼玉只比百贝大三个月的时候,凭他的精明,怎么会没有怀疑过?说到底,不过是觉得无所谓,不想追究这件事罢了。 “没办法拒绝和我妈妈结婚,是吗?” “是!你知道的,你外公那个人那么强势,拿着当初他和我爸签的承诺书,就让我结婚,我怎么拒绝得了?” 百贝扶着沙发背,借此支撑住自己摇晃的身体,又问:“难道不是因为看中了外公家的背景?” 百贝外公家也是做生意的,那个时候正好生意出现危机,便跟百家提起了这件陈年旧事。而百家那时候生意刚起步,虽然有钱,但是没有充足的经商经验,就答应了。 一来,是想借着结亲的名义免费学习经商之道。二来,还能落得一个生意新贵牵手落魄千金的爱情佳话,给自己镀一层名为“深情”的金。 冷冰冰的生意合作,加上一张轻飘飘已经泛黄的承诺书,就这样断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百贝为自己的妈妈不值,据她的观察,她的妈妈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对百胜利产生了依赖,甚至是……爱情。 否则也不会在弥留之际,眼巴巴地望着病房门口,只为等待他的身影。 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原以为的幸福生活、以及后来努力想要获取的平静生活,其实早已有很多腐烂溃败,痛不欲生隐藏其中。 百胜利听到她的话,“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无声地怒视着百贝。不过百贝今天穿了高跟鞋,百胜利个字不高,只能仰头看着她,难免滑稽。 “谁跟你说的这些?大人的事不要乱猜!” “我说错了吗?您觉得自己委屈吗?无论是我妈妈还是卢阿姨,都是您为了美化自身的棋子罢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啪——”巴掌有力地落在百贝脸上,百胜利手掌里的老茧磨得她的脸颊生疼,眼泪立刻滚落。 百胜利并未觉得自己这一行为有什么不妥,喘着粗气,眼神狠戾地看着百贝,说:“你注意你的态度!这么多年你跑去外面不着家,我都不跟你计较,现在别妄想来指责我,我到底是你爸!” “我是你爸”好像是带着某种力量的武器,能把一切想法都扼杀于说出口之前。百贝有一瞬间共情孙悟空,像被五指山压着,喘不过气,便没了再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百贝抬头看着这个生活了将近 20 年的家,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化,每次抹去一点从前,最终量变导致质变。 “过几天是妈妈的忌日,想必您太忙不一定有时间,我就不回来跟您一起去了。” 送餐的到达打破了满屋的沉默,只是再怎么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也无法中和空气中的苦涩。百贝转身朝门外走,却被百胜利喊住。 “不吃饭了吗?” “我早就说了,我吃过了。” 门外的路灯已经亮起,与屋内的暗沉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止住,百贝并未转身,只是说:“以后如果再找到一个阿姨结婚的话,不用再通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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