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的壳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缝,她第一次想要脱下自己身上的盔甲,去逃离那个一直在和自己作斗争的满是鲜血和兵戎的世界。 她想去看看,外面的彩虹。 所以,彩虹该怎么画呢? 当闻喜想要重新去握那熟悉的笔和纸时,神情一阵恍惚。 那天晚上之后,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像个废人一样坐以待毙,甘心让自己堕落,或许真的会变成正如那天方蕊说的那样,她失去了眼睛,可能什么也做不了。 那样,才会把闻女士真正地压垮。 一个盲人,大多都会出来随波逐流,去当个按摩师。 可难道有残疾缺陷的人就该被压在社会的最底层庸庸无碌吗? 闻喜不相信,也永远不会这样认为。 那天,她失眠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她让看护阿姨帮她去外面买了一些纸和颜料回来。 看护阿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里顿时升起莫大的欣喜,以为闻喜终于想要往前走了,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便让闻喜先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她立刻出去买,可刚走出去,又怕闻喜一个人在病房里待得孤单,出了病房走出去好几步,又快步折返回来,动作礼貌没有使多大劲儿地去敲了敲隔壁病房的房门。 房门应声打开,是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沈从越,穿着一件灰色半袖,面容清隽冷峻,一垂眼,就看到门口笑的有些局促温和的女人,他自然认得她,目光下意识往她后面多看了几眼,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平静的目光收回来后,他沉淡的嗓音这才从薄唇间溢出:“闻喜怎么了?” 第一句话不是问她找她有什么事,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就问闻喜。 意识到这一点,看护阿姨不由得一愣,一时间没忍不住多看了眼前这个俊朗挺拔的男人,那双好看狭长的眼睛,就跟浸了墨水一般,黑的没边儿,神情专注地微低着头,看着她。 看护阿姨很快回过神来,神情一散,笑了笑,只不过比起之前看着沈从越的眼睛更有神了一些,像是在看什么香饽饽一样。 “也没啥事,就是我这不出去买点东西嘛?可能需要点时间,闻女士也去花店那边了,所以闻喜这边就……” 拜托的话还没完全托出,面前的男人就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行,我去陪她。”
第30章 闻三十下 看护阿姨连忙摆手, 不过嘴上的笑比起刚才来说更浓郁了一些:“也不是,就是怕闻喜一个人待的闷,小沈你这边要是有事的话, 可以先忙。” 沈从越扯唇笑了一声,高大的身子懒散地抵在门框上:“我妈出去散心了, 现在这边倒是没事,您放心出去吧,闻喜那边有我。” 阿姨笑的更欢了:“好, 那就拜托你了。” 在转身打算走的时候,她想起什么, 对沈从越说:“这几天闻喜心里好像藏着些事儿, 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不过今天瞧着不错, 还让我出去买纸笔呢。” 沈从越挑了下眉。 买纸笔? 阿姨怕他不理解,又着重说道:“之前闻女士给我看过闻喜画的一些画,哎呀那画的可好了, 就是……唉, 出了这档子事, 自从做完手术后,她就再也没画过了。” 这句话一直徘徊在沈从越来到闻喜病房,看到她坐在床边,正对着窗, 给门的方向留下一个纤瘦轻薄的背影, 今天她没有扎头发, 任由黑发随意地搭在白皙的颈间,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外面是阴沉下来的乌云, 压在天际,有不小的风吹打在窗户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快下雨了。 沈从越敛着面容,手指屈起来轻敲了几下房门,听到里面女孩一声清脆的“请进”他才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一进去,才发现她把窗户开的很大,窗帘被肆意地卷起然后再重重落下,她安静地坐在大开着的窗户对面的床边,妄大的风吹进来,毫无阻碍地吹在她白净的脸上,额前的刘海不断吹成弧度正好的卷。 他走过去,将窗户毫不客气地关小了些,然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倒不怕感冒。” 闻喜顿了一下,很快回道:“你怎么过来了?” 话说完,她忍不住重吸了一下鼻子,只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好像比起之前更为纯粹浓烈了一些,像是甘露天泉一般,她连着闻了好几下,也跟闻不够似的,站起来想往他跟前凑,结果被他一下子按住了脑袋,在原地踌躇无法上前。 沈从越:“你听听,这周围有马蜂的声音吗?” 闻喜撇了一下嘴。 她就知道他还没忘记她蒙他这茬事。 所以闻喜一直觉得,沈从越这人挺记仇的。 她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我还没有忘记那天你给我乱扎头发的事。” “不好看?” 他轻笑一声,嘴角刁出几分随意散漫的笑:“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原本想一口否决的某人听到这句话,噎了噎,她老老实实地继续坐到了一个椅子上,不过小巧的唇角却像月牙似的,向上探出了钩角,弯弯圆圆的,弧度正好。 而方才到了嘴边的话也早已因为他这一句改变了风头,语气又别扭又傲娇。 “那是当然,就是太幼稚了。” 说完这句,她忍不住一脸嫌弃地对他说:“沈从越,没想到你喜欢这种。” 话说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想多靠近一点他,神色非常自然地扭换了一下,变成了乖巧讨好的模样。 “你以后一定会是个照顾女儿的好爸爸。” 边说着,边向他竖起大拇指。 沈从越见她中气满满地又说又做的,低头闷笑了一声,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了她的跟前。 闻喜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满足了起来,翘着唇角又挪着椅子,往他身边蹭近了一些,直到他斜睨她一眼,嘴角勾着好玩的几丝笑,出声逗她。 “要不你干脆倒我身上?” 距离还有一个手指长的时候闻喜立刻就刹住了车,听到他说的话,很快就板直了身子,一本正经说道:“这当然不成,自古流传下来的,男女授受不亲。” 边说着,她伸出手指,摩挲过他的衣角,确定好他的位置后,将手指点放于他和她仅剩半尺的距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在相处之时,周身是与别人交往都没有的放松和惬意。 胡搅蛮缠的闲谈结束,沈从越想起看护阿姨临走时说的话,无意问了一句:“想画什么?” 闻喜“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怔愣的神色,明显慢了一拍,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他应该是知道了她接下来的打算。 总归是有了想法和盼头。 闻喜认真想了想,慢悠悠地说着:“想画的有很多,有花,有蓝天,有冰激凌,有闻女士,有彩虹……” 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举着例子,可在说完最后一个词时,却微顿了下,散漫的嗓音放沉放缓了下来,还带着一股子莫名让人心静的沉定。 “还有你。” 三个字一落,两个人的心皆忍不住重重一跳。 沈从越沉静漆黑的目光不由的落在她恬淡柔软的脸上,心稍稍缩紧了些,心房用力地搏动着,那两道目光专注而又深沉。 直到见到她同样也因为方才那三个字,神情有一瞬间的紧绷和反常,连着抿了好几下唇,她才压下面上那点不自然,慢通通说着:“反正就是周围的一切……” “是不是很普通?” 她仰头问他,浅浅地笑着。 他没说话,因为闻喜很快自己就回答了这个答案。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总是热衷于想要去画些独特奇异的事物,周围的一切相比较而言是那么的普通寡然。” 她边说着,用手托住头,稍稍偏了些角度,好像是在看窗外,语气平缓。 “不过现在,我知道,普通的生活事物,也可以给予人很多很多灵感和力量。” 其实闻喜不是没有尝试过去画。 那是她做完手术大概一个月的时候,下楼散步,正好碰见了一个小男孩正在哄他生病住院的爷爷开心,他的妈妈就站在旁边陪着他。 小男孩应当是刚放学,年纪不大,看起来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背着书包,旁边的妈妈笑着对那个老人说他今天上了第一节 美术课,美术老师夸他有天赋,老人笑着应声。 小男孩可能是觉得他的爷爷是在随意地敷衍他,干脆从书包里取出来几张纸和铅笔,想要给他的爷爷来一个现场作画。 “爷爷,我给你画个小兔子吧。” 小孩稚嫩含笑的声音,还有大人宠溺纵容地一声声“好”,统统都传到了不远处传到坐在轮椅上休息的闻喜耳边,虽极力不去想,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时过境迁,已然是物是人非,满目疮痍。 远处欢快的交谈声还在不断传过来,闻喜已经没了心思再去散心,等看护阿姨上完卫生间回来便决定让她推着自己回去。 那边的小孩儿似是终于画完了,将那张纸高高举了起来,让他妈还有他的爷爷去看他画的好不好,结果当然是毋庸置疑的,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有着一股子鬼精劲儿,又觉得他的妈妈和爷爷只是在哄着他,有些不满地嘟囔着说:“你们一定是为了想让我高兴才说的。” 边说着,目光扫过离这里不远的闻喜,黑圆黑圆的眼睛里顿时一亮:“那边的姐姐一定不会骗我的,我去找姐姐。” 这边的闻喜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小孩儿折腾的新目标,刚把轮椅的方向转过来,顿时感觉腿上一重,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压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声稚嫩柔软的童音。 “姐姐,你看我画的这只小兔子,好看吗?” 闻喜把头偏过来的同时,小孩的妈妈看见,面色一变,连忙跑过来拉住小男孩的手,对闻喜说了一声“抱歉。” 闻喜抬手碰了碰自己裹着纱布的双眼,弯唇很浅地笑了下,淡声说了一句:“没事。” 也许是因为他的缘故,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短暂的欢愉,她一时间,心软了下来,微微俯下些身子,向他伸出了手,摊开手心,小男孩立刻将手中的画递了过去,闻喜白净的指尖划过上面,她唇角笑意不变。 “虽然姐姐看不见,但我知道,你画的很好看。” 说完后,她将纸还给了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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