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垚拿出手机说:“我再给枳妹打个……” 邻桌的赵维佳和班长问:“怎么了……” 贺知野抬眼, 唇线绷直站起来,看不出情绪,对他说:“杨垚, 你找老高问问,岑枳家有没有人来找过她,我去找简星疏。”又对马嘉悦说, “你叫党夏回来, 问问张主任有没有看见眼生的家长。” 贺知野边往楼下跑边给简星疏打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 不耐烦的一声“喂”卡在贺知野沉抑的一句“简星疏”里。简星疏还没来得及去批判他这么快就开始没大没小了,就听见贺知野说:“枳枳不见了。” 简星疏一愣。 “你家里有没有人来学校找过她?”贺知野问。 简星疏皱眉:“你等等, 我打个电话回家问问。” 贺知野听见对面的喇叭声,脚步一顿:“你不在学校?” “马拉松比赛,堵在路上。”简星疏生出点儿不是因为堵车的莫名焦躁,“马上给你回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声,贺知野站在北区和南楼之间开阔的平地上,瞥了眼校门口的方向,阖了瞬眼睫,转身,直接往高文山的办公室去。 “林助理,你这次务必务必让简清晖先生马上给我回电话。”办公室里,高文山难得语气咄咄逼人,“我的学生在校门口突然联系不上,凭空找不到了,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叫尽量?!” “多重要的会议能比自己女儿还重要?!”高文山是真的生气了,“他要是没空回电话!就让民警同志联系他!我现在就去派出所等着他!” 贺知野走进去的时候,高文山刚起伏着胸腔挂掉电话。又捏着手机看了好几眼,生怕错过什么。 办公室里还有别班的两位老师,头一回看见高文山发火,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高文山缓了缓才发现贺知野来了,挤了半个笑容:“来了啊。简同学那里……” 贺知野摇了摇头,高文山一顿,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办公室里安静得让人有点儿心慌。 高文山和贺知野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 “什么?!”高文山这辈子的火气都花在今天了,“你们安排孩子转学也不跟老师不跟孩子本人商量下的吗?!” “是学习好不好在哪儿都一样的问题吗?!今天要换了年级倒数第一的学生,我照样生气!” “我教了27年书,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 “我他妈问了老头子才知道,杜雪珍那个疯婆子女儿都不管,一早回来了!”简星疏在电话里重重呼了口,努力压下情绪,“简清晖之前拿了块地的手续有点问题,杜家帮了忙。条件是……” 贺知野有一瞬间,耳朵里耳鸣似的嗡了声。 像那块鼓膜上一早愈合的伤口,蓦地扯着胸腔里哪个地方狠狠拽了下。 简星疏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好像都听清了,又好像隔了层什么东西。在说完一句外人听来过于冷静的“知道了”之后,就挂了电话。 然后对还在发火的高文山说:“老高,请假。” 他说完,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大步往办公室门口去。 杨垚愣了一秒,在身后喊他:“阿野,你去哪儿?” “机场。”贺知野说。 岑枳下了飞机坐接驳车的时候,有一瞬间像是感知不再迟钝,深刻而切实地感受到了温度骤降的寒意。 她身上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春秋季校服,背着书包,没有任何行李。同机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从接驳车上下来,重新回到温暖的室内,岑枳有种浑浑噩噩的清醒感。 过了安检,站在接机口,安安静静地在人群里逡巡,找到机场的工作人员。 “您好。”她提了提唇角,礼貌又机械地陈述道,“我没有手机,没有钱,能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吗?” 岑景川的电话响了两三声:“您好,哪位?” 时隔半年,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像给这么久以来的所有情绪,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小口子。岑枳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哽了团湿棉花,发不出声。 “谁啊?”岑景川像拿开电话看了眼号码,“不说话挂了啊。大上午的就……” “……爸爸。”带着笑意的微哽嗓音,问他,“我是枳枳。您能,来机场接我吗?” 岑枳在机场等了半个小时,是不堵车放下电话就立刻赶来的时间,见到了岑景川。 不光有岑景川,和他一块儿来的,还有赵桑晚。 岑景川在电话里叫她找个地方坐着等,但她哪儿也没去,就站在接机口,原地,无声地等着。 挂了电话,同工作人员道了谢,她整个人就像是摇混沌的水静了下来,所有感觉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直到现在,看见岑景川,赵桑晚,真真切切地站在离她十多米远的地方。 沉下去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不由理智地冲出那道小口子。眼眶蓦地一胀,视线被不受控的热意模糊,在睫毛眨动间清晰须臾,又再次即刻混茫。 “枳枳!!”岑景川很大声,一进室内就高高地朝她挥手,又小心地牵住赵桑晚。 俩人尽可能快地,朝她这边走过来。 岑枳有些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视线受阻,才觉得岑景川瘦了不少,又觉得赵桑晚整个人有些虚浮的肿。 但,就算视觉里的画面再扭曲,她还是看见,他们朝她笑了。 鼻腔里呼吸有些受阻,岑枳重重地张嘴呼吸了一口,顾不得姿势有多难堪,有多怪异,直愣愣地朝他们跑过去。 可到了赵桑晚面前两三步的时候,又强迫自己滞顿地停了下来。 不是她看错了,是赵桑晚,真的整个人有种病态的浮肿。 她一下子就不敢动了,原本伸出想抱住赵桑晚的手臂,也僵硬又机械地顿垂在身侧。 可下一秒,她整个人却被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紧紧圈住,赵桑晚嗔怪似的喃喃道:“谁叫你一个人跑回来的啊?” 像是终于有了依靠,终于不用再逞强,岑枳搂紧她,整张脸埋进赵桑晚肩窝里。 “嗳不是,你这孩子哭什么?”岑景川嗓子也哽着,但还是嫌弃似的笑着怪她一样,伸手重重揉了揉她发顶,“怎么还哭成这样了,谁欺负我们家宝贝了这是?” 结果,赵桑晚怀里的小宝贝原本只是压抑无声地流着眼泪,这会儿反倒不再克制地哭出抽泣的呜咽声来。肩膀都颤着。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桑晚红着眼,无语地睨了岑景川一下,搂着岑枳原地挪了半圈儿,撇开岑景川,笃定道:“你就是嫉妒女儿先抱我。” “行行行,”岑景川陪着笑投降,半搂住母女俩,“女儿跟你最亲。” 岑枳猛然觉得,她知道,她明明从来都应该知道,也应该坚信,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可她还是没心没肺地,把他们弄丢了半年。 甚至一度想过,是不是应该……别再回头。 往前走。 岑枳突然跑回来,还是用的陌生人号码打来的电话,岑景川自然是一早在路上就给简清晖去了电话问明了情况。 这会儿一家三口坐在出租车里回家的路上,他是既想再次痛骂简清晖800次王八蛋,又怕岑枳听了难受,一路上憋着也没再说什么。 车里打着暖气,岑枳身上半盖了件崭新的小棉服,是她的尺寸和颜色,嫩茸茸的鹅黄。她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在什么情况下帮她买的。 手里抱着她以前在家用的玉桂狗保温杯。 “再喝两口啊,补充补充水分。”没能和母女俩一块儿挤后面的岑景川拧过身子跟她说。 岑枳鼻音浓重,乖乖“唔”了声,靠在赵桑晚怀里又抿了两小口温水,盖好盖子。 有很多话想问,但还是决定回了家再说。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岑枳看了眼陌生又熟悉的街景,像发怔似的愣了两秒,还是问岑景川要了手机。 摁着屏幕拨号界面的手指头有些迟钝,岑枳突然有种,拨通之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茫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别说预告,甚至连一个囫囵的道别都没有。 快得像是在看别人的演出,有种并没有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不真实感。 岑枳咽了一口,还是摁了拨出。 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的时候,岑枳只觉得身体里哪个地方,空了一下。
第65章 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家, 反倒是岑枳有些紧绷。 直到赵桑晚摸了摸她脑袋,她才放松下来。可张了好几次嘴,有些话还是问不出口。 岑景川厨房里的菜做了一半, 像从前一样, 熟练地给母女俩打开客厅里的电视,却没有立刻钻回厨房。 甚至难得老练地拍了拍赵桑晚肩,让她在沙发上也给自己让了个位置。 “既然女儿已经回来了, 那边儿那家人也……”岑景川顿了下,压了下又冒上来的心火,对赵桑晚说, “枳枳这个性子你也知道,有些事,不如早点跟她说清楚。让她好有个准备。” 胳膊下面搂着的小姑娘一下子僵硬住,赵桑晚一撇嘴, 无语地看向岑景川:“医生都说只要等到合适的□□做完移植我就能正常生活,你怎么说得我跟马上就要不行了似的?” 岑景川一顿。 岑枳撑着沙发坐直,有些机械地偏转过脑袋, 问岑景川:“妈妈,到底怎么了。” 岑景川又看了赵桑晚一眼,然后才跟岑枳说:“慢性肾衰竭, ”微顿了下,“第五期了。” 岑枳有一瞬的茫然,有些滞顿地问:“是, 已经需要透析了吗?” “啊。”岑景川点头, 声音有点儿低下来, 却还是笑着的,“每周三次, 每次,四小时。我陪着妈妈的,别担心。” 岑枳眼眶一下子又红了,手背胡乱地往脸上抹了两下。 她那时候即便小,可还记得,妈妈的爸爸,也是因为这个病走的。虽然是因为姥爷透析得自费,那个家里的人,情愿拿着妈妈给的钱,给妈妈的弟弟买房子娶老婆,才耽误治疗引起的并发症。 但她见过,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透析都是轻松的。 “嗳枳枳枳枳,听爸爸的,”岑景川拍她后脑勺,“其实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妈妈说的一样,等着就行了。就算等不到,最少也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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